云汉辞(1 / 2)
女皇疲倦地摆了摆手,袖中飘出安神香醇和的气味,显见这几日也是被闹得不得安眠:“格卿不必多说,此事我已交给百里清言处理,相信秘阁局会给朕一个完满的交待。”
或许是称病的人数太多导致难以维持严整的朝列队形,那片霜色罗衣的缺席也变得没有那么显眼。等到女皇陛下点破名讳,众人才发现百里清言竟然不在现场,格辅元心中顿时浮现一股“原以为可以一雪前耻,哪知对着空气讽刺了半天”的无力感。
散朝后,女皇陛下径直来到宣政西侧的亿岁殿,在宫女的搀扶下靠坐在蹙金绣牡丹的靠垫中,半闭着眼睛轻轻向殿堂颔首施令:“说吧,你们想到什么办法了?”
从侧厅旋出的人影让娄思夜颇有些意想不到——紫绫罗衣,金铛附蝉的远游冠,是刚刚才以文昌左相衔进封的魏王。而紧跟其后的绿袍文官,看身形有些像薛行道,但始终低垂头颅,让人看得不确切。
绿袍文官在座前深深地施礼之后,“扑通”一声向前跪倒。
极尽岣嵝的身姿显然不能平息女皇心中的焦灼与怒火,娄思夜遥遥地看见她端起手中越窑秘色瓷的茶碟,带着轻沸的茶汤的热气,狠狠砸向匍匐在地的身影。
“八成就是那个倒霉的灵台郎了,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起?百里清言呢?”带着这样的疑惑,娄思夜努力想听清殿堂内的对话,却因淅淅沥沥雨声的遮掩,加上魏王显然有心阻挡窥探,压低声音离女皇靠得极进,最终还是不得其法。
“这画的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小蚕子?真是难以想象!”
御史府后院的卧房里,银发锦衣的英俊公子靠在竹榻上,正面带不满地抱怨。晦暗的天色依然掩不去他金色眼珠中磅礴又深艳的光芒,带着不太真实的美梦般的质感,让手握书卷的格知蕴有瞬间的恍惚。
“错了错了,你都搞混在一起啦!”她很快回过神来,把摊开的书页推到青年面前,“‘屏翳在海东,时人谓之雨师’,《山海经》里这句话,是我能找到的最早的描述。大概一千多年前,楚国的诗歌也有过类似的说法,现在看来也是唯一准确的。”
“再后来嘛,就越来越不像样子了。光东汉的版本就有两个,什么‘雨师,毕也’,说是二十八宿之一,星象在天;什么‘郑大夫子产禳于玄冥,雨师’,可玄冥不是辅佐北帝的冬官吗。还有什么‘赤松子,神农时雨师也’,是晋人的传说。”
歪着头想了想,女孩子的语调带着薄冰敲击的韵律,又娇嗔又欢快:“什么红松子绿松子的,这名字一点也不浪漫!”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门外传来贴身侍女高声的呼唤。帘栊被突然掀开,露出一张白皙沉静的脸:“小姐,夫人叫您去前厅。来了个翠玉阁的伙计,说是前些日子在那儿定的首饰,图样已经画好了,请小姐过去看看呢。”
知蕴却没有认真听她在说些什么,而是借着侧首整理鬓发的动作往凉榻方向瞟去。
等到确认银发的贵公子已经及时隐去身形,她才松了口气,起身跟着采松往外走,一边轻声责备:“不是跟你说要先在外面通报一声,得到允许了才可以进来的吗?怎么今天冒冒失失的又忘记了!”
采松垂着头低声应是,心下一阵委屈,通报入内的规矩也是近来突然新增的,一时间总是不习惯。说来也怪,小姐不是最活泼爱动的性格么,竟然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禁足的命令早就已经取消了,她却也仿佛不甚在意,反而镇日带着陈娘子在小厨房打混,嘴里还念叨着“玲珑牡丹鲊、金乳酥、八方寒食饼……不行,这个做过了”之类,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胡乱想着,跟格知蕴一起跨入正厅。
穿着朱红罗裙,自称来自翠玉阁的小姑娘撑着一把湘竹柄的油纸伞站在阶下,像一株明媚的石榴花树,她脸上略带惊喜之色:“果然是御史家的小姐,您还记得我吗?”
格知蕴望着眼前的小伙计,没有立刻回答,眼底却浮现微微的错愕。
小姑娘摊开握在手中的纸卷,从归义坊冒雨行来,衣裙和鞋底都沾上泥渍,只有纸卷是干燥的,想来是一路小心呵护。绢纸底上用墨笔勾勒着一副首饰图样——笔直尖细的簪身,延伸到尽头时弯出圆润的流云弧度,又镶上金丝细边,云烟堆叠的造型就被衬托得更加清晰,似乎能随着欣赏的角度泛出一圈圈虹彩。
她动了动嘴唇像是要问话,小姑娘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这图样是按照小姐的要求设计的,您看还满意吗?其实样簪也已经做出来了,只不过究竟用金丝镶边,还是云母贴片,我家老板有些拿不定主意。金丝显得精致,而带着透明感的云母更能展现烟雾流动的姿态。夫人的意思是要看到实物才能做决定呐,不知小姐明天是否有闲暇——老板和我会在北市等着您光临。”
那双混血的漂亮眼睛注视着格知蕴,目光在热切中又有一丝心照不宣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