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汉辞(1 / 2)
轩敞的观景台一下子安静起来,就连燥热的空气都开始显现出了令人欣喜的沁凉触感。洛河沿岸除了潺潺的水声,便只剩下洞箫悠扬的独奏,被晚风遥遥地吹进观德坊的御史宅院,在格知蕴的耳边萦绕诉说。
萧声,是那吞吐呜咽的乐曲,混合着华美低沉的歌辞,牵引她沉溺。
她的意识果然模糊起来,视线在昏暗中环顾巡睃,遍布土沁和阳刻云纹的玉萧出现在眼前,可是又有什么不同。
灵力的光晕像倒转的水流一样包裹住萧身,玉色沁了水显得越发润泽,反射的光芒映衬得云纹几乎要活起来……不,真的活了,那纹路竟然从玉萧上剥离开来,歪歪扭扭停驻在半空。
“我白天不是把它锁进柜子里了吗,怎么会自己跑出来?”格知蕴语调散乱,觉得自己始终无法集中精神。她不受控制地拿起玉萧,残谱上已经被翻得滚瓜烂熟的旋律流泻而出,让眼前的景象泛起波动——云纹凝聚成苍劲的字迹:
灵皇皇兮既降,飙远举兮云中。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好久没有听到过了啊,这首曲子。”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叹息道。
格知蕴终于辨认出眼前的文字,晦涩生硬却又饱含深情的怅叹,响彻楚国山泽河流的迎神曲辞,古老的女巫犹疑吟唱着求而不得的爱恋。
看似深不可测的长夜,突然有了一丝变化。
叠绣云霓的衣袍一角最先展露出来,绣线像流动不息的冷焰——视线再往上,银色长发和镶嵌玛瑙的额饰下,是高贵清冷的面容。小小的单边耳坠在披散的长发下若隐若现,金色眼睛中的光芒本来似日月让人无法直视,此时也因为错愕而别有几分暖意。
“是你……吗?”格知蕴的声音止不住颤抖,轻得快要听不见。
端门前的祈雨之仪还未结束。从叠瓦屋脊吹来的风洒下深秋的丝丝凉意,那是遥远霜泽之国熟悉的气息,似乎是快要凝结成实体的执念,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悲伤……
悲伤?
谢承音被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她闭上眼睛,认真感受着雨滴的凉意,似乎是在《云汉辞》曲的基调中,隐隐叠加了另一重旋律,巧妙地与灵力和神曲的波动相呼应,正在召唤着什么苏醒过来。
跟着云韶学习乐理的时间还不够长,这旋律对她而言是陌生的,但又感觉不到任何的杀气,反而有些温柔。又喜悦又惊叹的窃窃私语掠过人群,他们仰望着天空大声欢呼。巫师灵力凝成的花瓣爆发出刺眼的白光,转瞬又似轻盈展翅的惊鸿,曳着光尾消散在天野尽头。
不愿再多想,她也随着人群把热切的目光汇集在高台中心,罗衣浸水的巫师终于摘下黄金面具,露出年轻的面庞——过于苍白的皮肤,尖瘦的下巴,细长眼眸,这是一张和俊美绝对没什么关系的平凡容颜。
“百、百里大人呢?你又是谁啊?”
终于有胆大的淑女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站在夜风和雨线中的巫师沉默地笑了一下,眼光却并没有落向发问的人群,而是回身朝着宫城的方向仪态端稳地行礼:“我是秘阁局秋官灵台郎薛行道,擅常交感之术,因此奉命主持今夜的祭仪。”
云韶和谢承音往外走的时候,灰袍制服的天文生正在收拾祭台周围的陈设。女皇在侍从的搀扶下离开宴席,虽然临行前留下了“真乃神迹”的赞扬,却也挡不住女孩子们失望的叹气声零星飘着。
“阿音,云韶!”属于少年的声线在背后响起。
娄思夜抱着渍上一层淡淡水色的凤翅盔穿过人群,一边挤一边发出热情洋溢的赞扬:“本来我还担心百里清言不在,会影响仪式的效果,虽然那小子拍着胸脯跟我担保过了。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呐,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居然也有这样的本事。”
“哦?”云韶停下脚步,歪着头询问:“这件事情,娄小公子早就知道?”
“听他提过一次,追问就什么都不肯说了,再后来干脆连人影都找不到,随随便便拜托别人帮忙做事情,自己却不知道躲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