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庄殊犹豫着回道:“他告诉我李大人处境不妙,只怕这回……”
“他说什么了?”
庄殊想了想,张晏和与李契兰、严味皆算熟识,严味走之前还曾特意嘱托张晏和照顾他些,想来是可信的,便如实道:“朱兄消息来得快,他说今日早朝十来位大臣联名请杀李大人。列了诸多罪状,说什么纵横画院、行为不端、目无王法、奸……总之写了一大堆,都不是什么好话……张兄,你说李大人真是那样的人么?这是招惹谁了?”
张晏和低头沉思片刻,悠悠道:“李大人从前倒真是在画学里横着走的人物,这两年收敛许多,轻易寻不到他的错处。这回之事本与他无关,怕是被人拎出来做了靶子。”
“怎么说?”
张晏和挑了条僻静小路走,向庄殊问道:“你知道幽云十六州么?”
“嗯,知道,不是前朝就归辽国了么?”
“官家想收复幽云十六州,一帮大臣反对,朝中为这事闹了好几个月。”
“这事和李大人有什么关系?”
“怪就怪……哎,朝中两派正僵持不下,众说纷纭,官家信道,要请国师做法。国师称要见到辽国皇帝面相,才敢预测国运。官家便要派陈学正领几名画生出使辽国,将他们君臣面容画下来,带回来给国师看,根据国师预言再做决定是否攻辽。”
“这、这……”
“本来这几天陈大人便该启程了,反战的大臣想阻止这事儿,偏偏国师最得圣心,陈学正又是奉了皇命,他们不好明着反对。只有李大人,平时便有许多人看不惯他,被官家冷落许久,这会儿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就算改变不了事实,参他个丹青误国,给官家找点不痛快,也算清君侧了。”
庄殊听他道明原委顿时哭笑不得,只觉得荒谬,无奈道:“好像事情闹得挺大,苏学士都不许全儿来画院了,今早我还听到李大人的姐姐在画院里哭……李大人他……他会有事么?”
张晏和苦笑道:“李大人有没有事我不知道,只知我被陈学正点中,随他出使,怕是不日便要启程了。”
“啊?”庄殊几乎惊掉下巴,“张兄,官家……不是说笑吧?”
“我也情愿官家是在说笑,咱们寻常画画儿的,居然莫名要跟国运扯上关系,说什么圣眷深厚,我看简直是无妄之灾。李大人这回怕是危险了……”
庄殊疑惑,都道是画院里头道君皇帝最喜欢李契兰,一国之君不至于朝臣们上本折子便真要处置他罢。想着话便问出了口:“官家不会护着他么?”
张晏和忽然停下脚步,跟在后头的庄殊顿时撞了上去。他盯了庄殊半晌,郑重开口:“清岱,这回……怕是只有你能救他了。”
“张兄开什么玩笑?我初来乍到,对京中之事一无所知,姨父又素来不喜欢画院,就算我求他,想必也不会替李大人说话。”
张晏和摇头,“你什么都不会不打紧,可你年纪轻,很像李大人。”
庄殊疑惑。
“李大人在你这个年纪,是最得圣心的时候,可惜后来官家宠信道士,不大来画院了。你只要令官家记起昔日情分,李大人便有脱身的机会。”
庄殊眼睛瞪得铜铃似的,“张兄,你说得李大人是弃妇似的……”
张晏和苦笑,别有深意道:“你莫非不知,咱们这整个画学就像官家的第二个‘后宫’么?”
庄殊一个激灵,顿起一身寒栗。
司马相如替陈皇后写长门赋,他莫非要去替李契兰作画么?只怕他这手画技在道君皇帝面前不够看的。还是……如流言所说,于枕席间侍君?他来京城学艺,还没想把身家性命与清白名声也搭进去。
张晏和见他神情变了又变,也不勉强,这等下策实在难为少年郎。遂吩咐不要将今日之事外传,便匆匆走了。
待回到屋里休息,庄殊一眼瞅见枕边的画谱,犹豫片刻,终究又拿起翻看。
他的字真好看。该是练了多久,年岁不大便有这种造诣。庄殊忽然想起他还未亲眼见过李契兰的画,盛名都只听旁人传说。又听谁说过,如今李契兰似乎不怎么画画了,道是他早年画伤了魂魄,经不起折腾。
他的人也好看。那双丹凤眼叫人一见难忘,周身散着股清雅香气,跟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
庄殊胡思乱想着,画谱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他慌忙捡起,用衣袖小心地拂去灰尘,贴在胸口,思绪又不知飞到了何处。
午憩醒来,庄殊拿着画谱去找李契兰。敲门未应,屋中无人,亦未上锁,庄殊犹豫着推门而进,将画谱放到桌案上。这才注意到书案周围空得过分,只有案上羊毛毡下压了一张纸,露出一角来,勾引庄殊翻看。
姊王李氏,翰林吴文,潭州严子端……
墙角的箱子编了序,在这张纸上罗列了去处。
似是……安排身后事。
庄殊手一抖,薄薄一张纸飘落在地,他的心思也飘转了弯。
“且不说我来京就是来向他学画的,便是他那晚救我一命,我也该想法救他一次,否则余生不安。”
如此心忖着,庄殊愈想愈觉得张晏和不是在拿他说笑。
官家虽然行事荒唐,却也是一国之君,总不会将他吃了。他若真如张晏和所说,能令官家想起李契兰的好来,说不定可解此次之难,他又何乐而不为。
先……试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