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那杞旋是个粗汉,见这小儿突然变成了苦主,一套说辞下来搞得他欲语不能,真真十分恼怒,颇有想冲上去大干一场的架势。
陈渊却抬手一挥命他退下,他心有不甘,却也只得从命。
陈渊不欲在此事上继续做文章,只是安抚唐璟,说了些诸如“这是哪里的话”“定不会让你在此受委屈”“定好好惩治杞旋”云云,草草便将此事带过。
最后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琐务,便将位于王宫旁东门大街的天水阁赐给了唐璟,并赏赐了些物件,如此便散朝了。
月朗星稀,夜风轻轻拂过,有绸缎冰凉之感。
陈渊独自站在临星楼上,漆黑的深夜只余这座高楼上的明灯未灭,四周一片寂静。彼时烛光一闪,掠过一个人影,一个黑衣人出现在陈渊身后。
陈渊也不回头,只问来人:“交代你的事如何?”
黑衣人行过礼,回道:“回主上,果不出主上所料,元夏世子这一路遭遇了数次刺杀,若干仆从皆是在途中死亡。”
仿佛是在意料之中,陈渊并不意外:“刺杀他的是何人?”
“属下无能,还尚未查明,只是对方下手十分狠厉,看这路数不像是中原人士。”
陈渊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命他退下,烛影摇动,只一瞬便不见人影。
这边刚走,侍卫便来通报,大司空叶烁求见。
陈渊宣召,彼时一名男子翩翩而来,男子与陈渊年岁相仿,正值而立之年,生得眉清目秀,留着髭须,一路而来不疾不徐。
叶烁行至陈渊面前,刚见过礼,陈渊便问道:“什么大事劳得你深夜进宫?”
“微臣深夜求见是想问王上打算如何安置元夏世子。”
“即是来南钺为质,自是礼待。”
“礼待是不错,只是微臣看那小儿并不简单,区区八岁孩童竟在朝堂上游刃有余,三言两语便哽得杞旋无话可说。”
陈渊走到案几边坐下,冷哼一声:“杞旋本就是个蠢物,自讨苦吃,本王先前便有所耳闻,元夏世子自小天赋异禀,六岁便已拜在圣贤门下,虽只是个垂髫小儿,却已开始领悟诸子百家之书,其才智过人,常人所不及,本以为是夸大其词,如今也算是佐证了。”
叶烁眉头微皱:“如此神童,唐季竟舍得千里迢迢将他送来为质?”
“舍得?”陈渊轻轻摇头:“你可听说过这句话?慧极则必伤!”
叶烁不解。
陈渊拨弄着案上的铜香炉,道:“若非迫不得已,唐季怎会舍得将他送来,这说明于他而言,南钺比元夏更加安全。”
“王上是说元夏国生乱?”叶烁十分讶异。
陈渊只面带笑意着看他。
叶烁心下豁然明了,于是问道:“那王上何不趁早起兵?直捣元夏都城!”
陈渊却摇头,说:“不可,前朝奉行礼治天下,我既收了他们的质子,自要信守承诺。”
叶烁听言微微颔首,陈渊揉了揉太阳穴:“你无须过分担忧,一个八岁小儿纵然有什么过人之处,也断不能掀不起什么惊涛骇浪。天色已晚,本王也乏了,你且退下吧。”
话已过了半晌,叶烁却没有退下的意思,陈渊见状疑惑不解,便问:“你还有何事要奏?”
叶烁只回:“王上,有些话,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陈渊面露不悦,冷冷道:“既是不知当不当讲,那便不要讲。”
叶烁早知如此,索性一咬牙,拜伏在案前:“斯人已逝,还请王上放下执念!”
话音刚落,只听吭哧一声闷响,案上的铜炉被径直砸落在叶烁脚边,里面的熏香立时撒了一地,炉子在地上打了几个圈方才停住。
气氛陡然降到冰点,陈渊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退下!”
叶烁只伏在地上不动声色,就这样与他僵持着。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过了良久,躺在地上的香炉已然燃尽,叶烁终是妥协起身。
他长叹一声,愤然拂袖而去。
明月依旧高悬于顶,放眼望去只看得见远山的轮廓,整座高楼被包裹在黑暗之中。
临星楼上,又仅余陈渊一人,他环顾四周,时而自嘲地轻嗤一声,时而轻轻摇头,时而垂眸长叹。
仿佛心有千万言,却无从诉说,直教人觉得悲凉无比。
夜色渐浓,此时万籁俱寂,烛火已然燃尽,这一晚,如水冰凉。
第二天清晨,天水阁内。
唐璟站在长廊上,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映得他影子萧条。
他呆呆地望着一座青石嶙峋的假山,假山上不断有流水湍急涌出,峥淙之声不绝于耳。
身后是往来不绝的侍女,手上捧着一应器物,琳琅满目。
顾泓迈着沉重的步伐匆匆赶来,在唐璟身后停下,拱手行礼。
“属下前来,是同世子道别的。”
唐璟听了转过身,小脸无甚表情,良久不曾说话。
顾泓见唐璟无言,又说:“属下曾经少不更事,犯下弥天大错,被宗族逐出族谱,流离失所来到元夏,幸得王上收留,对属下恩重如山。可如今天下大乱,大渊攻打我母国弋鸿,国家存亡,匹夫有责,属下必须要回去。”
唐璟听了依旧缄默不语。
顾泓有些急了,拜伏在地,恳求道:“求世子成全!”
唐璟低垂眼眸,表情有些怅然若失,却终是将他扶起,只说:“其实你不用与我辞行,父王只叫你护送我到此,你已完成任务,接下来如何,当由你自己决定。”
顾泓看着唐璟尚且稚嫩的面庞,突然有些不忍,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唐璟目无表情地看着顾泓,最后微微启唇,吐出两个字:“去吧。”
而后便朝着侍女们鱼贯而入的居室走去。
顾泓站在原地,如鲠在喉,他看着那瘦削而又幼小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尽头那扇大开的房门好似一个无底深渊。
就在唐璟迈入门槛之际,顾泓突然开口,声音洪亮而又庄重:“倘若顾某有一息尚存,定会回来复命。”
唐璟的脚步一顿,微微侧目,最后毅然跨过门槛,消失在那扇朱红大门之后。
顾泓则朝着相反的方向,昂首阔步,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