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兔（1 / 2）

西环区刑侦支队的办公室，像个资深宅男家久不见天日的杂物间。

看多了五花八门的破案类影视剧，宽敞明亮、现代感十足的刑警办公区似乎早已深入人心。事实证明，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定量而言，是美女与骷髅的区别。

十张左右带挡板的办公桌贴着墙两两对放，刚好能严丝合缝地卡进屋。九张给人，一张坐打印机，放在门口供起来。紧靠门的两边角落分别架着饮水机和小冰箱两大门神，颤巍巍地守护着人民警察的日常办公场所——这是长度。

除了门口给副队准备的vip专座，其余两边桌子都坐着人的地方，两个人要想都伸开腿坐着，中间就过不了人。想借道要先打报告，想往后靠靠伸个懒腰，对不起，别想，没那条件——这是宽度。

任何一个有着正常个人空间需求的人都会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着九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然而，人每每至自身于绝境之中，往往能发掘出巨大的生命力——不仅是生命力，还有创造力。

比如，在如此逼仄的空间之中，支队的小伙子们发扬了充分利用有限资源的优良品质，堆起的杂物生生营造出了三十个人的生活氛围，向每一个来到此处的人形象地展示着何谓“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咦不对，最里面靠窗好像有个姑娘，已经被身边堆的一摞不知道什么东西完全挡住了。

正值午休时间，办公室里竟一反平日里昏昏欲睡的夏乏之气，以张珩的桌子为中心就地搭起了戏台，乌乌泱泱围了一圈人，连值班室的大爷和扫院子的大妈都过来凑热闹。这群人大概是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躯，估计连早高峰赶主干道公交都不嫌挤。

戏子张珩端坐戏台中央，努力压低声音说：“我跟你们说，咱们那新来的副队啊，那叫一个字：‘火辣’！那真是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对，还有那一双大长腿——”他眯缝着眼将围在身前的人从左到右巡视一遍，用包工头指点江山的手势在扫地大妈的胸口一比划：“差不多得到这儿。”

“去你的！臭不要脸。”扫地大妈老脸一红，朝张珩啐了一口，捂着胸口逃离了这群“臭不要脸”的年轻人，仿佛众人的关注点不在美女副队腿的长度，而是她自己胸的大小一般。

“不是，我咋得罪她了？”张珩愣了愣，引起围观群众的一阵哄笑。

“嘘，小点声！没看见林副脸色不好吗！”人群中不知是谁来了一句，一语道破梦中人，大家齐刷刷地噤了声，目光偷偷瞄向最里面堆着的一堆，仿佛那后面藏的不是个人，而是一箱子定/时/炸/弹。

没看见，但能感受到那里弥漫着浓浓的杀气。

“哦，呃，哈哈，”张珩见气氛紧张，尴尬地吐出一串无意义的语气词，拼命调用他积累的全部情商试图打圆场：“那个，今晚不是放烟花嘛，没事儿都一起去呗！反正明天周六不上班……那个，林副，要不要一起来？”

对方沉默了几秒，待到张珩留在脸上的笑快要僵住了，才幽幽吐出几个字：

“今天我值夜班。”

围观群众：“……”

“不好啦！！！”凝固的空气突然被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刺破，扫地大妈去而复返，扒在门框上喘了会儿，像是刚刚完成个百米冲刺。喘够了气儿，吊足了胃口，这才揭开谜底：“林、林副队，原、原、原配杀来了！！！”

配合着这迟到的预告到来的，是一个穿透力十足的中年女声：“林亦清！！！你个小贱人，快给我滚出来！！！今天不弄死你，老娘就把这儿给拆了！！！”

众人心想：赶紧拆了，拆了好建个大点儿的。

女人的高跟鞋踩的当当响，像是每一步都能踩到那小贱人的身上。方才的叫骂声沿着长廊绕了几个来回，丝丝缕缕不绝于耳。当她转了个弯儿，开始有些脚疼时，总算是看到了“办公室”三个一点也不醒目的字。好在她熟门熟路，找起来全不费工夫。

“林亦清！出来！别以为你躲里面我就看不见你了！”女人来到门口，越过在她和死敌之间筑起一道高墙的吃瓜群众，使劲惦着脚尖往里看。无奈除了人还是人，小贱人的影儿都看不见。

“一边儿去，让开！”女人面对一团简直要把屋子点着的阳气，深深吸了口屋外还算清新的空气，然后就着这口气一头挤了进去。

所以各位男同胞们，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蕴含的力量和勇气——尤其是在她抓小三的时候。

只可惜人不可能只凭着一股气随随便便成功。当她经历了汗臭的暴风雨，终于来到成功的彼岸后，却发现那只是片荒岛，想找的东西已经自己长腿跑了。

大开的窗将一缕难得的微风送入房间，抹布似的窗帘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两下。

肖竞在市里开了个钟点房小睡了片刻，大清早便去西环区分局的顾局长那里报了到。

说起这位顾兴顾局长，曾经也算是警界的传奇人物。当年任明东市局刑侦队长时，凭借过人的胆识与智慧破获了许多大案要案，更是在六年前轰动一时的“820特大行动”中担任行动总指挥。此后没过多久便进入了管理层，当上西环区公安分局局长时，才刚年满四十。

人一旦功成名就，许多事情也会慢慢看淡，顾局长也不例外。当年做刑侦队长时何等志向高远、意气风发，誓与罪恶不共戴天。每天最早上班最晚下班，吃饭睡觉都觉得是浪费时间。习惯成自然，看人的眼神都像是在审犯人，走在大街上没人敢靠近，以至白白浪费了大好的青春年华，落个打了半辈子光棍的下场。

六年岁月如弹指一挥间，现如今他的志向只剩下一个：赶紧退休。

抛开顾兴越来越佛系的作风不谈，这位顾局长还是对肖竞有知遇之恩的老前辈。当年肖竞在明东警察学院念书时，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违法乱纪的破事干了不少，还没熬到大学读完一半便被退了学。可当时的顾队长不知怎么瞎了眼，坚信肖竞是块当刑警的好料，就这么浪费了实在太可惜，硬是把她塞到了自己在x市公安局的老熟人那里。

事实证明老刑警的眼睛是雪亮的。肖竞的确显露出破案方面的过人天赋，没几年就当上了x市刑侦总队的队长。只可惜她爱惹事的毛病依然没见长进，上个月因为一起案子中涉嫌违规操作差点儿被剥了警衔，关键时刻又是顾局出手，打通关系把她拽到自己这里补上了副队的空缺。

今早的会面气氛实在不算轻松愉快。顾兴一见着肖竞，气就不打一处来。而肖竞则充分发挥了自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一道歉二许诺三奉承，搞得顾兴心有忿而无从发，最后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直接挥手把她给轰了出去。

肖竞在局里办完了琐琐碎碎的手续，一出门，正好碰见也来局里办事的老同学吴泽南，同样在刑侦支队工作，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队里走。

吴泽南与肖竞同级同班，两人除了有一样共同的爱好——爱好女以外，其他方面基本上都是截然相反，却意外的关系很铁。比如与鸡飞狗跳、破事不断、最后惨遭开除的肖竞相比，吴泽南是个踏踏实实、性情温和的老好人，上学时课业成绩从未掉过年级前三，还是他们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

然而几年过去，肖竞从小混混干到刑侦队长，再降成副队长，打了个折返还成了吴泽南的上司。而吴泽南仅仅从办公室中间最挤的位置升迁到了靠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