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2 / 2）
“典籍上说，那些交出兵权的将领，都得到了很多赏赐，一个个告老还乡，从此过上了富足翁的生活。可我根据典籍上记载的那些将领的乡籍，曾偷偷进入宋国境去一探究竟，结果我问过那些地方的许多当地人，他们都说从未听说那些将领还乡过，那些地方当然也就不可能有他们传下来的后人。奇怪吧，大宋朝最重要的一批开国元勋，连同他们的□□，要么是没有子嗣，要么是找不到子嗣都去了哪里。
所以我怀疑典籍上的不是真话。
那些富贵后的武将离开京师后为什么不衣锦还乡？大丈夫人活一世不过是立功立德立言，他们为何放弃名利，忽然消失的干干净净？当然，我那时还有另外一种猜测，就是那些人也许连京师都还没有离开，就被人干掉了，所谓的杯酒释兵权，也许就只是一个讲给大家听的故事，而背后的真相是血腥的杀戮。但是，我仔细研究过你朝□□的为人处世之道，他是仁君，我找不到他残暴的事例，也就想不出为何他要给那些与他并肩厮杀过的兄弟们一个那么血腥的结局。所以，我推测那些武将应该是都活着离开了开封。那么那帮武将，交出兵权后为什么还要躲藏？连告老还乡都是一个幌子，他们害怕什么？或者说，他们怕谁？
我罗列了当时宋朝最有可能让他们害怕的人，仔细推敲后，我发现我可以圈定的人，其实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整个大宋朝唯一一个可以让所有武将都害怕的人。”高庆裔娓娓道来，到这里忽然停顿一下，他看了看皇帝赵杞。
赵杞为了表示自己一直很认真的听，很配合地问了一句，“谁？”
“你朝□□之后的继任皇帝，□□弟弟，太宗。”
赵杞哈哈哈大笑起来，“太宗皇帝有那么可怕么？”
“如果我说连他的哥哥□□都怕他，你说这个人可不可怕呢？”
“当朕三岁孩童么？□□，我大宋朝的开国皇帝，一生雄韬武略，征战南北，灭国无数，他会害怕？如果他害怕，他只会是洛阳夹马营里一个无名的士卒，怎么可能最后开疆裂土黄袍加身！”
高庆裔避开赵杞的激昂，话气淡淡地说：“黄袍加身？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是在陈桥驿，那一年你朝□□三十三岁，太宗二十一岁。可是，我查阅了各种典籍，找出来的各种蛛丝马迹，你知道我看出来什么？”
“什么？”
“主谋的并不是做武将的大哥，而是当谋臣的二弟！”
“胡说，一派胡言，你刚才说过的，太宗陈桥驿兵变时才二十一岁，放到今日看，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怎么做的那等翻天覆地的大事！”
“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年龄从来就不是个事，李世民鼓动李渊起兵时，多大？十九岁，比当年的你朝太宗还小两岁！那个年龄，血气方刚不知道天高地厚，浑身的叛逆，不正是谋划改朝换代的最好年龄么？我看到一些当年的臣子们留下来的记要，那些留守开封的老臣听说赵匡胤叛乱时，很多都惊讶地差点没咬到自个的舌头！□□，那可是天下第一仁厚之人啊，他会造反？不合常理，不近人情的背后，是因为很多人没有看到你朝□□身后站着的那个野心勃勃的弟弟！
所以，陈桥驿那个早晨，当□□醒来，猛不防地就被人黄袍加身的时候，他的惊讶，其实比谁都大！也就是那时起，我想，□□他知道了什么叫害怕。自己最信任的弟弟居然是自己最不该信任的人！这世上无论是谁，一旦有朝一日明白了这一点时，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我不是你朝□□，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史料里看到□□之后再面对这个弟弟时，是怎样的小心翼翼。可惜，再小心，他也还是没能躲过这个兄弟手里突然挥过来的斧子。那一夜，他一定以为跟往常一样，不过是兄弟间聊聊家事国事，可惜，他错了。”
“够了，不要再说了。”赵杞声音鬼魅一样尖厉。
高庆裔知道赵杞为什么突然如此举止，他刚才很隐晦的讲的就是宋朝历史上有名的烛影斧声的故事，一个在民间广为流传的太宗砍死□□的故事。他知道这个故事赵杞肯定也在宫闱内听说过，但是没有想到今日讲出来，他的反应是如此激烈，他尴尬地不知道要不要接着讲，他看看完颜宗翰，完颜宗翰没有表情地点点头，高庆裔这才继续讲下去，“你知道你朝□□都是怎么对待这位弟弟的么？史料里有很多关爱之事，倘若陛下感兴趣，靖康之前呢，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查到，不过现在，兵荒马乱之后，估计难了，就允许我从史料里挑一件说说，一次弟弟得了重病，不省人事，你朝□□听后十分着急，亲自赶到弟弟居所，冒着呛人烟气，点燃艾草给弟弟热炙。弟弟醒后觉得炙得头痛。你朝□□就先用艾草炙自己，看怎样炙才有效又不引起头痛，如此，折腾了大半天，直到弟弟好了，他才离去。
弟弟登基后，又怎么报答哥哥的呢？
□□四子，长子早亡，另三子，我多方查证，老二老三是被逼自刎，老四被下毒。□□的皇后孤苦死后，都不得以皇后葬礼发丧。身为开国之君，家人如此下场，你朝□□生前有没有料到一二？也许，答案还是要从陈桥驿那个早晨说起，就是从那个早晨开始，你朝□□突然就发现他的人生开始不按他自个儿的意愿往下走了。他被逼着当上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皇帝。等他慢慢看明白了弟弟的野心后，他应该很长时间都陷入痛苦中的，按照常理，按照骨肉亲情，他应该把皇位传给儿子，可弟弟会心甘么？谁能保证弟弟不再搞一次陈桥兵变！
可为了儿子能做皇帝，做稳皇帝，就杀掉弟弟，你朝□□又不忍心，毕竟，这个皇位本来并不是他一早就垂涎的，或者说，这个皇位其实在他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又何苦为了它开杀戒呢！另外，杀了弟弟，朝中就无人再无窥视皇位了么？那些口口声声绝无二心的人，就个个那么可靠么？想想自个黄袍加身的往事，想想前面五朝皇族不过三代的宿命，也许，只有这位弟弟，才是皇位的最佳人选吧。
既然是弟弟想得到的东西，给他好了。
当我埋头于那些旧典籍时，我从各种字里行间里几次读出了你朝□□立弟弟为皇储时的那种犹豫，那种纠结。当然，他更费脑筋的，就是如何提前防范，以弟弟的性格，他不确定将来自个的儿子们从这位叔叔那得到的，都是善与善的回报，作为沙场上厮杀出来的皇帝，他懂的防守的要紧，很多事他要防范于未然。
这种防范，才是杯酒释兵权的真正原因。
表面上你朝□□是怕继任的皇帝驾驭不了朝中大将，就解了他们的兵权，让他们告老还乡。在皇储已定的情况下，□□能驾驭的，太宗会驾驭不了？疆域尚未一统，就突然把军中干将剔除，难道真是因为市井上流传的，为防藩镇割据的再次出现？
都不是。
倘若列一个清单，看看都有什么人，因为一顿饭一席酒就被解除了兵权，你会发现那全是跟□□有渊源的人，没的太宗一个人。话更直白一点，杯酒释兵权那一年，大宋朝堂上，突然消失了的，都是□□的人，留下来的，都是太宗的人，人事的换代交接，其实在那一年就完成了。作为派系山头的主子，还留在朝堂上的□□，还好好活着的你朝□□，就在那一年突然发现他的人几乎是弟弟的一个零头的时候，我不知道他那一刻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当然，我上面所讲的这些，无论我怎么好奇，怎么多方查证，我始终是为了满足自个的好奇心的，想着老了的那一天，可以静下来写一本野史，也许能留个薄名于后世。没料想世间事白云苍狗，我效力的辽国很快就成了过往云烟，我也因为一点才华得以追随完颜元帅。大帅待我不薄，委重任于我，我日日操劳，也就暂忘了这些个事情。直到我在西京大同府接到了大帅转过来的密报。
在山东登州，有一只近万人的兵马打着宋军旗号，连破我军十余寨，马踏连营，杀人无数。
在河北，突然冒出来一只万人大军，打得我军四下溃逃。
在太行，也出现了一只人数过万的军队，其战力非常强悍。
看到这些战报，我震惊万分，整个大宋，除了残留的西军，被困在太行以西。太行以东，大宋的军队都已被歼灭，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三只大军？而且战斗力完全迥异于之前的宋军！
大帅通过斥候侦察，才知道原来当年的杯酒释兵权不过是一个幌子，实际上是你朝□□化整为零，将几员大将隐藏起来，成立了一个地下小朝廷，叫内廷，一百年来他们一直假借操练社兵潜藏着自己的实力，直到靖康之之后才浮出水面。”
讲到这，一直沉默的完颜宗翰突然插话说，“临安有一种名茶叫龙井，龙井，谁会想到翱翔九天的龙原来是栖身在寻常的井里。”
高庆裔附和地说，“正因为能变化莫测，所以龙才是龙啊。想不到当今天下我大金国最大的羁绊居然是一个死去了一百多年的人。”
“既然江北有这么一个能打仗的内廷，那当年金国灭宋的开封之战，他们为何不施以援手？即然同出一脉，为何眼睁睁就看着开封城破皇族被辱？”
“我们说内廷的社兵直到现在才被我们注意到，那并不是说他们之前就无所作为，我们查过，开封之战，内廷并没有作壁上观，他们参加了外围的援军，解了开封的第一次围城；可惜的是，你的哥哥渊圣皇帝后来亲自下令各地援军不得进入开封城，要求他们自行解散归去。这样，才有了第二次灭宋之战开封神仙都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