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卷(2 / 2)
年轻的羽林郎凌空跃起,轻松就跳至三层楼的高度,同时挥刀出鞘。斜劈的刀光潋滟如秋水,瞬间粉碎了缠绕住婴孩的衣物,也震碎了枝桠间新绽的桃花。然后他再次在马背上借力跃起,接住那小小的身体,和碎锦般的花瓣一起轻巧地落在地上。
少年郎君的脸迎着一线灿烂的阳光,从鼻梁到下颌的线条带着精雕细琢的痕迹,目光却清冷而镇定。他将婴孩递给哭着奔跑出来的大人,翻身上马,重新回到护驾的队伍之中。
这花光中的惊鸿照影在洛阳的淑女小姐脑海中停留了很久,而“羽林之刀”的名号也是那个时候流传出来的,娄小公子在千钧一发之际挥出的清光——来自于天家御赐的佩刀龙雀。
不过说书人此刻倒无暇欣赏娄小公子的风采,而是强作镇定,尽量姿势优美地把惊堂木轻轻放在桌上,还不露痕迹地挪了下长凳,尽量离浑身戾气的少年远一点。
抬头看到堂下观众一脸失望和鄙视,他觉得很有必要替自己澄清一下:“那个……识时务者……识时务者,活得久嘛!”
说书人叹了口气,迅速调整出标准的迎客式假笑面对穿绯色武官常服的娄思夜,颤颤巍巍地再次拎起惊堂木。
他说:“话说前——哦不,淼淼前朝怪谈繁多,文人墨客的笔也不能足一而具。只不过大多都是道听途说罢了,街头巷陌,添油加醋,流传开来也就神乎其神。如今我有一事,真是亲眼所见,至今回忆都似乎在做梦。”
一时间听众似乎都跟随他颇有文采的叙述重回数天前的奇遇之中……
分明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夜晚,风清云廊,一身寒素布衣的青年摇着合欢扇,带着酒楼大堂佳肴醇酒的一身暖意,惊讶地发现阳春三月竟然飞起了雪花。
不过片刻的功夫,雪落的势头变得越来越密,仔细一听,还传来一阵细细的琴声。
琴声悠扬,若有实质,搅着绒毛细雪织出一张华光溢彩的帘栊,将三尺见方之地笼罩其中。顺着琴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那调琴抚弦的女郎身影,真是个“冰肌雪肤生来瘦,犹恐仙子下凡来”。
“这兴许是通灵之力凝结出的幻境,而我就站在帘拢之外,踌躇徘徊许久都不敢迈步。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如此姿容无双的淑女,为什么要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临水独奏呢?’”话到了后半句就变成低垂的呢喃,说书人露出梦游般的恍惚表情。
娄思夜也把腿从桌子上拿下来,改成大喇喇倚坐的姿势,表情带了几分端详的趣味。
“那声音清朗好听,说着正宗的洛阳官话。我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穿青衣的公子与我擦肩而过,走入幻境。而每一颗雪花都在他头顶方寸之隔被弹开,他就像走在爽朗干燥的春风里,翩翩优雅,肤色胜雪。”
尽管纷纷举起酒盏或木筷作为掩饰,但听众的窃窃声依然传播得没有丝毫阻碍:
“想知道那仙子有多好看呐!比莺莺姑娘还好看吗?自从她当垆沽酒,我每天都光顾西市坊口那家酒肆。大大的蓝眼睛冲着你笑啊笑,又温柔又俏皮。虽然我听不懂她说什么,她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比洛阳首富,东城谢家从波斯娶回来的夫人还好看吗?我还是十多年前见过一次,容色娇媚至今都难忘,可惜被藏于深闺,光彩蒙尘。听说她与谢家家主育有一女,不知道有没有继承母亲的美貌呐!”
“有中书侍郎家的大小姐……”
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为了莺莺、谢夫人、大小姐谁更好看闹得不可开交。
迄今为止的从业生涯里,若论到一晚上接连应付这么多难以伺候的顾客,今天也大约能算得上巅峰了。说书人自暴自弃地呆坐着,向堂下扫视的目光不小心又与娄思夜对上。
后者飞快地换上了一副“与我无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无辜神色,一扫方才出言捣乱的戾气,甚至还面露真诚且同情的笑意。
“羽林之刀,果、真是有着非同一般的“风采”呐!”说书人心下恨恨。
大概当垆胡姬、首富夫人和高门贵女都各有优势,难以立刻判断高下,人群闹着闹着也渐觉无聊,将表示催促的目光重新凝聚在厅堂正中的长案上。
布衣青年感觉到自己脸皮抖了抖,努力把火气忍了回去,硬着头皮继续讲:“琴声停歇,悬珠尤在。那仙子一边哽咽着,一边开始与青衣公子互诉衷情。”
“但所谓叹人生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这动人的场景中,很快出现了不合时宜的第三者。那是个穿着绯色衣袍的青年。与相貌高华的青衣公子相比,他显得形容普通很多。不速之客携着剑光袭来,嘴里念念有词地控诉,一个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一个是自己倾心的恋人,却双双背叛了自己。青衣公子出手格挡,两人便缠斗在一起。”
说书人的故事越发精彩,听众也渐渐被这悲恋故事的浪漫氛围所感染,正堂安静极了。
因此当娄小公子“啪”地一声,往桌上拍了一把错金蟠龙纹装饰的直刀,明晃晃的刀口半出鞘,带着十成十的威胁意味时,随即响起的他那不合时宜的戏谑声音,便显得尤其刺耳:
“随意给人戴绿帽子可是要遭天谴的呐这位小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