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卷(5.6修请刷新)(1 / 2)
拖长的尾音在华灯初上的定鼎门大街猝然落地,娄思夜没好气地瞪着把自己拽出来的人:“该心虚的是那个编故事骗人的混小子吧,我好不容易才让飞骑营查到这家伙是谁,今天特意换上官服准备来问罪。你把我拉出来干什么?”
“思夜,飞骑营不是拿来这么用的。”
拍着对面这头炸了毛的狮子的肩膀,萧朗努力跟他讲道理:“我担心的是经此一役,你羽林卫左郎将娄小将军一战成名。连带着被无辜拉下马的我,今后洛阳大小凡百酒楼,都要将我们列为拒绝接待对象了啊。”
“啧啧啧,如果再有人把今晚上的事情添油加醋拿到外面一说……苏崇翰一定会很乐意给你仗势欺人的名声上再添点柴火吧?”
看在好友如此苦口婆心循循善诱的份上,娄思夜勉为其难地收敛了火气:“这些读书人的笔可真是不能小看!明明一开头就被我打晕了扔在地上,还能言之凿凿编一出洛阳惊恋的故事来。”
他接过酒楼伙计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长相平平真是对不住,他知不知道洛阳淑女圈里,十六卫的官僚子弟人气榜单,本公子可是长年金榜前三的那一个!”
“金榜这个词其实也不是拿来这么用的啊……”萧朗无奈,和娄思夜并肩驱马前行,把董家酒楼里说书人一肚子的腹诽与叫骂声遥遥地抛在了身后。
“再说了,不过是寻常百姓谋生的伎俩,就算不小心伤到了你的自尊也并非恶意,你又何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难堪?”
娄思夜笑了。
再次开口时,少年的声调里漫过一丝与二月春风不符的漠然:“这世上有什么谎言,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呢?”
那笑,并没有到达眼底。
不过故事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大概在娄思夜眼中,说书人眼中,还有白衣仙女和青衣公子眼中,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色彩。
在后世文人写就的长卷里,洛阳总是笼罩着一层清幽的仙气,伊阙外有绵延如画的青山和袅娜的禅音,铜驼陌上暮雨苍茫,沾湿千年古刹的门扉和朱门贵人的衣角,东城栖居着御绣和官窑的巧思。而星星般分布其间的,是神诡莫测的传奇、曲折香艳的爱恋,还有将相王侯的煊赫。
他们的故事总会开始于洛阳某一条隐秘的街道,又在某一个蝉鸣倦怠的午后终结。
就像垂拱四年,明堂落成的那一天。
端门外排了长龙的人群里,锦衣绫罗的富家子弟有之,布衣襟环的平民百姓也有之。平日里不苟言笑,见有人在门前稍微停驻就要来厉声斥责的城门郎,此刻也放软了身段,嘴角噙着笑意。
早春的暖风软水渡花地吹着,和着二月的梅子香气,把人们望眼欲穿的期待目光,一路吹进朱红兽环的端门,太微城飞翘的檐角,吹过端肃的浮雕石阶,吹进那座恢弘璀璨的万象神宫。
那可是朝堂,紫帘听政,女皇君临天下的地方。
宴赐群臣,赦天下,纵民入而观,这样的事情,古往今来也算是头一桩。更别说金銮御座旁边伫立的七彩瑞石,礼部尚书武承嗣巡游雍州时采获,此刻也被珠玑锦翠地修饰起来,盛装等待着人们的瞻仰。
再后来,应天门执戟守卫的金吾兵士在一个月色清朗的夜晚,见一道白光从明堂冲天而起。那白光在夹纻红漆的圆顶上转了一圈,幻化成脚踏祥云的四啼猛兽,身覆斑纹,扬起头颅发出利啸后,随风扶摇直上天际。
第二天,例行扫洒的小掌固发出一声惊呼,不小心打碎了尚舍局奉御最心爱的越州青瓷三彩瓶。在他惊骇的视线所及,那块被定名为“天授圣图”的瑞石,上面天然交错的纹饰蓦然消失不见,手一碰就碎成晶莹的石屑。
对于这件怪谈异事,皇城没有任何戒备森严的迹象,街巷的人们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充满热切地议论着:那是九重天的瑞兽,下凡间来昭示天家赫赫威仪。如今朝治已定,自然也会化为本相,回归星天。
你看,上至天子,下至农夫,洛阳城的所有人都在放纵和挥霍着他们血液中带来的骄傲、浪漫和不羁。
——这些镶了金的传奇如果不能属于洛阳,还能属于哪一座城池呢?
而娄思夜的故事,说书人的故事,相遇的故事,也都发生在那个月色清朗的夜晚,载初元年,春二月。
所以说,幻境是有的,青衣公子也没错,据说“被狠狠戴了一顶绿帽子”的是从承福门骑着马赶来的娄思夜,他恰恰好穿着浅绯色的武官常服。
但这些便是说书人在失去意识前,所见到的全部场景。
娄思夜后悔得捶胸顿足。如果他能有那传说中的什么占卦卜筮能力,知道自己即将被这个可恶的书生编入一出怪谈故事,还莫名其妙成了情场交友双双失意的男二号,他一定不会在飞奔而来的同时,本着保护百姓(懒得引起骚乱)的立场,“顺手”打晕这个呆子。
他应该让这个人好好见识一下自己执戟缉凶的威风。
他今夜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