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2)
第二天早上,岑桑肿着两只核桃眼从屋里出来。
石朝兰正扫院子,听见动静,头也没回的跟岑桑絮叨,“昨晚屋里热得跟上蒸笼一样,你咋睡着的?我本来想叫你到院子里纳凉,后来想起小齐和你哥也在外面,你一个小姑娘,不方便,就没叫你了。”
西南酷暑时节,屋里又闷又热,人几乎待不住。
石磨沟村的人晚上基本都不在屋里睡,而是在自家院子里摆上两根长凳做支撑,然后把厚竹条编成的凉板床架在上面,一个简单可供纳凉的床就算做好了。
人拿着把椭圆蒲扇随意往上一躺,肚子上盖着薄薄一层麻布被单,与家人随口说些闲散话。后头竹山上的茂盛竹林被夜风吹得习习作响,半梦半醒间,还能闻到几丝轻轻浅浅的夜来香气。
石朝兰说得没错,屋里确实是热,满腹心事的岑桑昨夜里压根没睡着。直到鸡窝的公鸡打鸣,她困得上下眼皮打架,这才歪头睡了。
岑桑喝了口水,含含糊糊的回答石朝兰,“我有扇子,还好。”
“好什么好。”石朝兰心疼女儿,“小齐要在咱们家住到你哥结婚,这段时间你只能睡在屋里,这种鬼天气,还不把人热出毛病。我想着啊,让你哥去趟县里,给你买个电风扇回来。”
前几年,村里就有几家人用上了电风扇。蝙蝠牌的,乌漆嘛黑的壳,里面是三片风叶。看着不咋样,实际上一接上电,风力十足,而且噪音还小。石朝兰一直挺眼馋的,听人说要180元。
石朝兰想着家里条件不好,电风扇又费电,她那点心思也就灭了。
岑安良原来是城里下乡到瓦窑沟村的知青,除了几本破书,孑然一身,和城里的亲人也失联了。
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时,他早已和本地的农村姑娘石朝兰结婚,两人的儿子岑磊也十岁了,当时石朝兰肚子里还怀着岑桑。
岑安良没有与其他知青一样被高考的热潮冲昏头脑。仔细审视过自己的初中未毕业的文化水平后,清楚自己就算专心备考,估计也没戏,还得劳累妻儿挣公分养他。
但岑安良也不愿意错过好政策,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
岑安良照旧扛锄头上工,挣工分,只抽闲暇之余自己复习。等他觉得自己学得差不多的时候,考了市里不收学费和住宿费,每个月还可以领到几块钱补助的师范学校小中专。
师范毕业包分配工作,岑安良放弃了去西北某小城的安排,主动去找学校,请求把他分配回瓦窑沟村。
瓦窑沟村没有学校,倒是不远的石磨沟村有所破破烂烂的小学缺老师。
岑安良就这样,带着自己的媳妇孩子,成了石磨沟村小学唯一的老师兼校长,并在本地落了户,一待就是十多年,呕心沥血教育十里八村的孩子。
最初,岑安良工资是19.8元,家里四张嘴,日子何止捉襟见肘几个字形容。
八三年过后,学校又来了两个老师,岑安良成了名副其实的校长,工资待遇也逐渐跟着上去了。石朝兰本人也是个勤快的,把家里的田地打理得井井有条,不比男人差。
而且,没过几年,岑磊也从军校毕业分配去了某特殊部队,家人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待遇很不错。直到去年,岑磊才转回本市服役。
别看岑磊一天天的嘴上不饶人,实际上特别孝顺,会把大部分津贴寄回家。
家里几份收入来源都不低,按理说家底也该攒起来了。
事实却并非如此。
因为岑安良把这个校长当做了爱心捐助人了。
当时的年岁,家家户户在地里一年干到头,也就勉强够一家人不饿死。
小学学费七块钱,书本费五块,总共十二块钱,对很多家庭来说,是笔巨款负担。
有些小孩儿上完一年级,勉强认得两个字后,就被弄回家割猪草干农活。
干一行爱一行,岑安良仁师情怀,于心不忍,经常会亲自上门游说家长,让小孩继续读书。
通情达理的家长,倒是会仔仔细细给他说一番家里情况,表明自己的苦衷。有那不讲道理的家长,认定岑安良黑心肝,想多拉一个学生多赚一份钱,甚至会拿着扫把赶他出去。
就这样,岑安良对自己的教育事业依旧不气馁。
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镇上的马路通到咱们乡里来了,这些孩子早晚要出去看看的。多认得两个字,出去了就少吃两分亏。”
遇上有意愿继续送孩子念书的,他便和人家商量,由自己掏腰包暂时填补孩子的学费书本费,等孩子父母有钱时再还他。
村人淳朴,陆陆续续还过岑安良一些钱,有些家里实在困难,拿不出钱的,平日里也总会往岑家送点白菜果子什么的。不值钱,但是份心意。
见到岑安良家有什么农活需要人手的,那绝对是义不容辞的,有时候连自家的地都顾不上。
这些年,岑安良的资助就没停过,甚至还有那考上了镇上初中,没钱入学的学生,他能帮的时候也一定帮。
如此循环往复,岑家存得下钱才怪。
石朝兰原本还会埋怨两句,吃多了村人送的瓜果蔬菜后,难听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支持岑安良把自己的工资补助拿去帮助学生,却不准岑安良动岑磊的津贴,那是她帮儿子存的老婆本。
岑安良不是那种为了外人,委屈自己孩子的糊涂人,分得清亲疏远近,默认她的做法。
这些年,夫妻两带着女儿日子过得再紧巴,也从未动过岑磊一分津贴。
直到去年年前,岑磊经由部队的领导牵线,和一位姑娘相亲看对了眼。
那姑娘叫何晓月,长得高挑秀丽,家住市中心的楼房,本人在市里最好的高中教语文,父母辈是工人,标准的城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