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1 / 2)
叶赫和建州之间隔着一个哈达,送了贝勒之位给孟格布禄的叶赫已然是哈达最好朋友了,所以纳林布禄完全不担心我的安危,打听到送我的车队渡过建州边界进入哈达,他再也没派人来嘱咐过。所有慕尔登格的父亲——布斋隔着很远就出来迎接我回去。这个半百的老头一见面就给了我一个让我几乎喘不上来气的亲密拥抱,将我带在他的马上回到了叶赫。
纳林布禄刻意发难我到底做了什么让建州容不下,居然还给送了回来,也都被布斋三言两语挡了过去。
还是亲爹好。这是我的结论。
在叶赫的日子几乎可以用平淡来形容,虽然与生产力匮乏,但我一个贝勒的女儿,相比之下生活也是十分养尊处优的。这半年的时间里我记录了很多所见所闻,如果能整理成书也是研究四百年前国境东北及内蒙古东北部历史的绝佳资料。
等到长白山的红叶都落了地,大雪覆盖了天地间的一切,我才发觉,一年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已经是大明万历二十年。
和与建州女真水火不容不同,叶赫与哈达、辉发、乌拉三部落一直亦敌亦友,当他们作为海西女真共同面对建州这个敌人时,四者之间的摩擦简直可以小到忽略不计。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海西女真四部占据着吉林黑龙江的大部分地区,四部领地组成一个“凹”字。叶赫在西,紧邻蒙古科尔沁,其东一小块土地是属于建州的苏完部——那是瓜尔佳·费英东的部落,已于四年之前归顺努尔哈赤。苏完以东便是乌拉,乌拉的西南角与辉发接壤,辉发以西是哈达。哈达南接建州女真的哲陈部北临叶赫部的叶赫城。
海西女真包围着一个小小苏完,再加上建州女真没有对其动作,它内部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原因打起来的小仗都没停下过。我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终于明白,大争之世何止是努尔哈赤一人残暴嗜血,女真自身的游猎生活就注定了其在面对唾手可得的利益时没有一个领导者是能冷静下来思考的。
冰雪消融的初春,从大明朝庭传来一个坏消息。日本的关白丰臣秀吉率领大军十四万渡海赴朝鲜釜山作战,几天之内就扫平了汉城、平壤,其意图是什么几乎不言而喻,眼看着国将不国,朝鲜李氏不得不向宗主国明朝求救。
这样的消息传到辽东,几乎就是在说,你们能帮就去帮一把。
纳林布禄和布斋与手下的将领们商议的结果是,叶赫虽是强大的部落,但路途遥远前去营救,本身就是极大的消耗,面对倭寇依然是杯水车薪。在我看来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的打算。而几天之后,叶赫在建州的密探却传来消息,努尔哈赤已经亲自请缨,希望朝庭允许他随辽东总兵一起,率领建州的部队出征倭寇。
也许是朝鲜李氏早就闻得努尔哈赤残暴强硬,居然担心他的军队所到之处会不留活口、丧心病狂地践踏百姓,所以李氏坚决反对要建州都督前来支援。明廷哭笑不得只能同意李氏的要求,在辽东这一大片土地上,只调走了现在的辽东总兵杨绍勋手下的部众前去战场。
晚饭的时候,纳林布禄和布斋抱怨着努尔哈赤绝对是一早就知道朝鲜李氏对他的厌恶又畏惧,还去请示朝庭出兵相助,根本就是在玩心计,不费一兵一卒就为自己在明朝面前博了一个忠顺的名儿。
我一边吃东西,一边好玩又好笑地听着隔壁桌两人的议论,愈发佩服起努尔哈赤放长线钓大鱼的隐忍、对朝鲜准确判断还有能够去请缨的胆识。十三副遗甲起家的一代雄主,终究不是靠后人强行赞美的。
明廷在焦灼的援助朝鲜进行抗倭战争,辽东的大部分军队都被征调,根本没有更多的心思来顾及蠢蠢欲动的建州和它对其周边的动作。可当局者在某些方面总是要比看客更加敏感的,与明朝的麻木不同,海西女真早就嗅出了建州的野心,他迟早会强大。所以海西的扈伦四部早早就采取了联姻的政策试图与之结交,就像纳林布禄把我姑姑孟古嫁到建州一样,哈达的国主扈尔干也早在四年之前就把女儿嫁给他。
可送去了夫人并不意味着太平。
我对这段混乱的历史里精确到每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头绪,却也知道这样明廷松懈的机会努尔哈赤绝不会错过。连我都明白的道理纳林布禄自然也日夜忧思,毕竟,作为一直以来都是最强大女真部落——叶赫的首领的他,也是有着扩张势力的梦想的——他确实也这样做了。他知道,就像自己整合叶赫周围的城村才换来今日的强大一样,就像努尔哈赤逐步吞并了哈达和辉发以南的所有土地一样,努尔哈赤的刀不会放过他,那迟早要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在这样一个随时可能与劲敌开战的燥热的夏天,纳林布禄居然不想着治军练兵,而是修书给辉发和哈达贝勒,联合他们再次派使臣去建州,索要分别毗邻三部的城池。
我要琬拉时刻打探着额齐克和阿玛的所有动静,所以这样一个令人窒息的笨招我几乎是最早得知的人之一。我真不知道纳林布禄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当年亲自把孟古送到建州联姻示好的是他,把我送去向努尔哈赤示弱的是他,现在要掠夺建州的还是他。虽然不明白这一次纳林布禄会想出怎样荒唐的借口要地,但是事情已经发生,我又不可能披挂上阵,只能躲在东城的贝勒府深处看着这一切。也不知道娘家闲着没事就作大死的孟古如今该是怎样的处境——我在深深庭院内都听说纳林布禄的使臣在淑勒贝勒府逗留了不足一个时辰就被赶了出来。
很快,努尔哈赤派来使臣到叶赫回复纳林布禄。我当然不知道当时在叶赫贝勒府的中堂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琬拉惨白着一张小脸回来。
“格格,不好了!”她死死地关紧了门,把我引进了里屋,嘴唇动了半天才冒出来这么几个字。
我让她也坐下:“努尔哈赤捎来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