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茶陵往西百余步，是莲花村。莲花村有两好，莲花遗世独立，春茶十里飘香，于是，这里的茶也叫十里香。这样的山这样的水曾生养了莲花村大大小小的女孩儿，茶是村里最不起眼的姑娘，她长得平凡，只有一双眼睛纯净透亮，我见犹怜。她胆子比兔子还小，见人便哆嗦，落下口吃的毛病。于是她沉闷的像一块木头，受了委屈不哭泣，遭了欺负，也不敢支声。她不是哑巴，却活的像个哑巴。茶是张掖最不忠心的跟班，茶总是怕他，因为他从小就欺负她，什么剪辫子，套蚯蚓都干过，但是茶还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后，因为他不许别人欺负她。茶是个懂得观察时势的姑娘，她在张掖这里总能捞到一点好处，哪怕是一个鸟蛋，一只螃蟹。

茶没有父亲，也没有姓氏，她来历不明，她的母亲遭人唾骂，她也是别人口中的小野种，于是她幼时没有玩伴总是一个人，一个人采茶，一个人义草。可是卑贱如茶，也有遥不可及的梦，她是对书有着格外的兴趣，她必风雨不误，每天偷偷摸摸爬到张夫子私塾的墙角下，瘦小的身子藏在角落的灌木丛里，绝难有人发现。纵使藏的严实，毕竟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茶成了别人口中的小偷，茶没有偷人家东西，却是偷了书的，就算旁听也不行。茶从来不跟妈说自己的事，这件事，自然也一样，可是别人会说。这天张夫子亲自上门了，张夫子举止温文，正贴合他的身份，非常客气，亦很多礼，没有一句话是谴责了茶。张夫子走后，茶矮了一济打，妈揍得可真凶，茶终于明白了，自己是没有资格上学的，自此，茶再也没有蹲过私塾的墙角。

妈打累了，茶跑出门，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哭，眼泪擎在眼眶里倔强的不肯落下，别的女孩子，长得水嫩嫩，一落泪便有人怜惜，世间万物都有严密的等级，哭这件事，也是分等次的，小野种哭，只有被笑话的份，起初茶也会掉眼泪，久而久之，茶学会了倔强。那时茶看着张掖，她多么羡慕，张掖永远是那群人的中心，不像自己，总是孤零零。张掖最见不得别人哭吧吧，尤其是这种野丫头，于是张口嘲笑。一群人毫不留情，又说起茶偷书的事，还有更过分的，说茶小野种，说这种话的人当然不止一个，但茶记得每个人的样子。茶恶狠狠吞没了眼中泪水，像一只恶狗横冲上来，咬住了张也的胳膊。过几天，张也遭了报应，这报应也是他自作的。莲花山后边有片深林，传闻里边住着白胡子仙人，村人惧怕山中猛兽，平时少有人去。张掖这熊孩子吹牛皮上头了，说自己无所畏惧，你们不敢上山我敢!孩子们都在等张掖回来，风萧萧兮好不壮阔，张掖拿着三叔的长矛一个人往林子里去了。其他孩子在林子外面等，从早上到下午，不见有人走出那片林子，有一个孩子急了，几个人一起讨论，一群人叽叽喳喳，最后都回去找父母，搬救兵。茶从来不在那一群人中，她来是特地看张掖笑话，以报前天辱骂之仇。她一个人在等，总希望看到张掖哭着回来，一个时辰后，茶降低要求，就算不哭着回来也可以。随后一整晚，莲花村的火把照亮一片天际，大家伙翻遍了整座山，只找到一双黑布鞋，最后都说，张掖可能遭了狼口，清晨只有寥落的几人仍不放弃，可怜的张母已哭晕过几回，只有阿爷和三叔四叔在山里川寻，就连阿爷都要绝望了的时候，张掖就坐在土堆上，不哭也不闹，别人都说，张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受了白胡仙人庇佑。张掖被三叔抱回去的时候，路过林子，瞥见茶红彤彤如兔子般的眼睛。

张掖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他常瞒着别人偷偷跑到那片林子里去，放佛里面有好吃的糖人娃娃。有一次恰巧被刈草的茶看见了，茶以前觉得村子里最勇敢的人是铁匠柱子叔，但是现在她觉得张掖是村子里最勇敢的人，因为柱子叔不会一个人跑到林子里去，张掖跑了两次。茶偷偷跟踪张掖，茶缺少这种勇敢，她希望从他的身上学会反抗。张掖偷偷摸摸爬山，茶鬼鬼祟祟尾随，张掖是蝉，茶是螳螂，蝉与螳螂都没有发觉，黄雀对他们垂涎欲滴。茶踩到兽骨，嘎吱一声，张掖绷直双腿，攒紧手里的黄符，一双眼扫视一周，大怒:“小野种，你跟着我作甚么!”未待他俩反应，老虫张大了血盆大口，张也嘴里不知念叨了什么，只见他扔出手里黄符，扯过茶，撒腿就跑。待跑出林子，张掖恶狠狠把茶摔在地上。说，跟着我做什么，茶只看着他，不说话。

你哑巴了!

我－－我我，茶我了半天，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下一个字。

张掖不怒反笑，我到忘了，你结巴，比哑巴还不如。

说不清，茶也不开口了，她擅长恶狠狠地盯着张也。

小野种，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

不－－不说

不不准－－说我我我小野种。

小野种三个字你倒是说的顺溜，一点也不结巴吗。

茶大怒:不准说！

小野种

茶咬牙切齿:不准说！

张掖气焰嚣张，小野种

茶也不说了，张嘴咬上张也胳膊，恰巧不巧，就在上次的部位。

张掖痛极，把茶从身上扯下来。

你是狗啊！就知道咬人，还往同一个地方咬。

茶通红了双眼:不准说。

张掖惧了，妥协:一根筋的臭丫头，我怕了你还不成吗。俗话说的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自那天起，张也和茶，达成一致意见，茶为张也保密，张也不准说茶小野种，自然别的孩子也不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