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1 / 2)
凌玬所谓的“这一仗只有无期能打”, 便是为此了。
从头至尾, 只有他们舅甥俩的心思是一样的——要和楚军争得从来就不是一时意气长短、一城一地得失。
听了无期这句饱含杀气的话, 南关守将一愣,不禁眼含忧虑劝道:“末将明白大将军骁勇善战,长于破袭。只是……楚境地势复杂,山林湖沼众多,并不适宜骑兵纵横深入。楚军来势汹汹,以末将愚见,似乎应当据关坚守为上。若贸然入楚, 恐怕、恐怕……”
无期眸中冷光一闪:“恐怕重蹈主上当年覆辙, 是吧?”
“末将不敢!”
无期轻哼一声:“本帅何曾说过要率骑兵强行攻楚了?”
就连拓跋彪都没有想到,无期这一次竟然舍长取短——虽是主动出关迎敌, 却选择了他最少使用的阵战。
白翎并未因无期年少便有一丝一毫的轻疏。早闻赵无期纵横漠北, 将好好一个辽国逼得七零八落;今日一见无期拉开的阵势,白翎更是不得不深深叹了口气:“雍国有此人在, 主上主动兴兵,何其不智啊……”
他本是自言自语,不想一旁的副将却听见了,很是不服:“将军何以长他人志气, 灭自己威风?末将观赵无期用兵,似乎也无甚奇崛之处,不过尔尔。不是说他最善奔袭么?这样笨拙地拉开了架势打,咱们还怕他不成!”
“你懂什么?”白翎皱起了眉:“若他果真用草原大漠上那一套来打咱们,我倒不担心了。我大楚这样的山林地势, 骑兵难以施展,只有庸将才会一味的逞强斗狠。赵无期如今以阵迎战,正是大巧若拙的打法。更何况,你瞧那阵……”
副将一头雾水:“这阵法有什么蹊跷吗?”
“远观无奇,细究起来……似乎内含阴阳五行、八卦乾坤,我瞧着,倒有些上古时期诸葛武侯的八阵之法,只是较之古人,又更添了北方铁骑的一股悍勇之气,实在不可小觑。”
副将暗自撇了撇嘴,觉得自家主帅有些谨慎过头,倒显得懦弱。
雍国如今虽已赫然有了天下霸主的地位,但在楚人心目中,当初以一己之力连挫两强、杀得雍君差点身死国灭的光辉战史,还仿佛就在昨日。故而除了白翎,楚国上下对于此次出征都还较为乐观。
白翎正默然盘算着如何破雍军的阵势,对面一位身着赤袍玄甲、脚跨黝黑战马的少年将军,自盾甲兵后越众而出,抬起枪尖一点,高声叫道:“赵无期请白雁卿将军阵前答话!”
白翎微怔,旋即轻策缰绳,缓缓而出。
二人均坐于马上,拱手为礼。白翎这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见到赵无期的模样:“久闻燕侯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无期脸上却一丝笑纹也没有,话也回得粗暴简单:“你主行事不端,辱我大雍皇族,又兴无名之兵犯我疆界,论理,你我两家既是死敌,早已无话可说。只是本帅奉主保国,于两军阵前不得不将这千古大义,说与诸位将士!”
拓跋彪在后头都听得呆了。他家将军一向信奉能动手决不动口,何时变得如此话痨了!
无期气运丹田,声若洪钟:“纪琛为一己私欲,不顾两国邦交,幽囚我国皇子;枉顾人伦天道,秽乱宫闱,以致绝嗣!如今,更因私心而擅动刀兵,以尔等万千将士之性命为筹。此荒唐狂悖之君,与桀纣何异!”
白翎见状不对,立即张口欲喝止无期,然而无期抢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白将军!我敬你是个明理之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当真要为此暴君卖命,致与你同袍数十年的将士们于不顾么?”
楚军隐隐有些骚动。白翎脑门上见汗,不及
多思,赶忙厉声喝道:“休要妖言惑众!分明是你雍国派奸细来我国肆意散谣,败坏我主名声。我主为讨还一个公道,这才起兵诛伐尔等这龌龊伎俩、小人行径!何谓出师无名?何谓不识时务!”
无期仰头大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见过何人造谣,是连自家都编排进去的?你主做得恶心事,旁人说不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样的口舌之争毫无意义,白翎也想不明白无期为何要一味的拖泥带水胡搅蛮缠,只是直觉这样下去吃亏的到底是自己,索性不再多言,抽出佩剑怒吼道:“将士们,杀敌报国,就在今朝!给我上!”
无期一拨马头退回阵中,两军短兵相接。
确如白翎所言,雍军的阵法看似寻常,真正打起来却是难撼如山,这一仗很快陷入了胶着。连续数日,虽然双方互有伤亡,但楚军始终无法向前推进一步。
白翎绞尽脑汁想着破阵之法,可他不知道的是,自第一日阵前对答之后,赵无期便已不在对面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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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有一件事托付于你,你需尽力办好。”
第一日交锋过后,无期回到营中,自觉伤口迸裂实在疼痛难忍,只得叫了军医再度处置之后,这才斜靠在简榻上叫拓跋彪进来说话。
“将军只管吩咐。”
“我要离营数日,少则十天多则一月。你尽力守住战阵。”
纵然早已熟悉无期这种轻描淡写下死令的风格,拓跋彪还是被这逆天的军令吓了一跳:“什么?”
无期怫然不悦:“怎么,有问题吗?”
拓跋彪汗都出来了,哭丧着脸道:“将军,并非末将怯懦,只是……弑天再勇猛,阵法再精妙,也需将军主持才能以一当十啊!若是将军定要末将守,可否许我们退回南关,我保证……”
“若退回南关,我还要你守干什么?南关一个城门看守都能行!”无期沉着脸,毫不留情地斥道:“我说的话,从什么时候开始,你都敢打折扣了?”
拓跋彪后背一紧,再也站立不住,一个单膝军礼下去,大声应道:“末将不敢!末将定当率‘弑天’全员,誓死守住战阵,直至将军归来!”
“我何时说了……”无期微微一动嘴角:“要把‘弑天’留给你?”
拓跋彪惊呆了。
“‘弑天’我别有他用,你甭想了,跟着南关的将士们一起,自个儿想法子吧。”
“将军!”
“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这事儿若办砸了,你就滚回新营,从头来一遍吧。”
就这样,无期留下欲哭无泪的拓跋彪,带着他的“弑天”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拓跋彪咬碎了钢牙,领着不足楚军一半的南关守军,在无险无据的处境下,单凭战阵,愣是扛过了白翎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然而他到底不是赵无期,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十七天,已经是拓跋彪的极限了。
白翎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潮澎湃。对方高高飘扬的“赵”字旗,已没了最初时那股张牙舞爪的锐气,只勉强蜷缩在阵中心,颇有几分无精打采的味道。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是天下高士的心愿。能和赵无期交手本就是一件既让人心惊胆战,又让人热血沸腾的事;而如今,胜利仿佛就在眼前……
他要赢!他要堂堂正正地战胜赵无期!
几日前,纪琛来信询问军情,白翎毫不犹豫地回道:“破阵指日可待,请陛下火速增兵一万,援军抵达之时,臣定能大败雍军、攻克南关!”
纪琛的援兵很快就到了。白翎大喜,借着增援之势,一鼓作气向雍军八阵发起全力冲击。是日,阵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