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1 / 2)
楚人善巫, 苗人善蛊。
但那都只不过是传闻中的事,凌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样恶毒而恐怖的不幸会发生在自己亲哥哥身上。
凌瑾光是提起“蛊”这个字, 就出了一身冷汗, 受其毒害之深可见一斑。
“陛下有所不知, 从前我不是没试过逃跑、反抗、寻死……可每次被抓回去, 纪琛都会用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刑折磨我。最后一次,他对我下了蛊。”
“虽不是金蚕那样剧烈的蛊, 平常若是不催动蛊母, 我与常人无异。可一旦我稍不如他意, 他便命人催动蛊母,蛊毒发作起来,陛下……你知道是什么滋味么?”
“腹内犹如千万把刀在搅动,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是剧痛奇痒,”凌瑾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额上的汗越出越多:“有一次, 我痛得几乎要抓烂自己的脸。”
凌瑾冷冷一笑:“为了这脸,纪琛后来才不那么频繁地施以蛊刑了。可是一旦察觉我叛逃……”他抬起头望着凌玬:“陛下忍心亲眼看见我在你面前满地打滚七窍流血而死吗?”
凌玬脸色铁青地站起身,手不自觉地握住了腰间的天子剑, 咬着牙道:“朕, 誓灭楚国!四哥受的苦,朕一定会千百倍让纪琛还回来!”
然而凌瑾受控于纪琛,却是投鼠忌器的很。凌玬愁眉不展:“可眼下纪琛龟缩于南岸,朕苦无渡河之船, 只能眼睁睁看着,如之奈何?”
凌瑾整了整衣冠起身,肃容向凌玬一躬:“陛下,臣甘冒奇险,正是为此而来。时间不多了,臣必须在天亮前赶回楚营,请陛下立即听臣细言。”
说罢走向凌玬挂在帐内的地图,拿起案上的烛灯,觑着眼在地图上一寸寸地找着,半晌,凌瑾指着夏水下游处一个没有任何标注、极不起眼的地方道,“陛下,这里有一处隐蔽的支流险滩,图上没有,只有当地的楚人才知道。这河滩每逢夏季涨水,格外湍急,即使是当地人也不敢从此渡河。但它却是南北两岸之间唯一一处不需要渡船便可越过的狭口。”
“若要渡河,只需要一个熟识水性的人身负麻绳泅至对岸,将绳索栓在大石或树木之上,这头的将士们便可拉紧了绳索淌水而过。实不相瞒,臣今夜也是从那儿过来的。”
凌瑾说着解下背上的包袱打开给凌玬看,“臣来时便带了一套衣衫,就是为了泅水回去以后好换上,不叫纪琛起疑。陛下若信得及臣,臣一会儿便为陛下引路渡河,就趁今夜!陛下若能一举歼灭纪琛,攻破楚都,就能从宫中搜出纪琛养的蛊母,臣这毒便能解开了!”
凌玬大喜,握紧他的手道:“好!真是天可怜见让我们兄弟得以重逢。朕立即传令三军,随四哥渡河!”
无期突然开口道:“陛下,臣有话想单独同陛下说。”
凌瑾神色一僵,有些尴尬地看着凌玬,方才眼中的光芒一下子就黯淡了:“无期信不过我,我明白。任谁也信不过一个从敌营过来的人。在楚十八年,此身早已无法分明。”
“……只是,我总还存着最后一丝奢望,还想最后一搏!”凌瑾脖子上的青筋全爆了起来,眼中涌满了泪水:“陛下,臣想回家!臣想活得像个人!”
凌玬原本心底里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顷刻之间也灰飞烟灭了。
他的脑海中闪过凌珩、和静……既信得过凌珩,又有什么信不过凌瑾的?无论如何他是朕的亲哥哥。
“无期,”凌玬头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同无期说话:“你母也曾受辱于敌,归乡心切,你如何就不能体恤你四舅父的痛苦?”
无期睁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凌玬说出这样的话。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凌玬的话对他而言分量又太重,当即气得小脸通红,重重一跺脚,转身掀帐跑了出去。
凌玬话一出口也颇为失悔——再怎么样不该拿和静来刺无期的心。只是眼下也不是哄孩子的时机,凌玬只得强按下追出去的冲动,转而冲凌瑾勉力一笑:
“四哥对不住。这孩子身世可怜,从小就让我宠坏了,您不知道,就是在家,他也敢天天冲大兄吹鼻子瞪眼的。我们都拿他没法子。他孩子家不知道轻重,说的话您别往心里去。”
凌瑾摇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凌玬遂连夜召集全军,留下一支军马镇守在原地接应,自己则带着一支精锐随凌瑾在夜幕掩护下,悄然摸向那片险渡河滩。
无期不知何时又默默跟了上来,只远远地控着缰绳在后面悠着。凌玬余光瞟见他,心中一暖,纵然军情紧急,也不由得放慢了速度,直等到无期磨磨蹭蹭地过来。
凌玬凑过去,发觉无期眼圈都是红的。无期别着脸不看他。
“无期……”凌玬第九万七千八百次地服软:“舅舅又错了……”
无期的脸绷得死紧,浑身气息都在控诉着“你伤透了我的心”。
凌玬只得压低了声音继续哄:“你也知道,舅舅这个人脾气一上来就容易控制不住自己,舅舅不是成心的……你看你四舅舅,他多可怜啊,你就算有什么疑虑,私下里悄悄说给舅舅听不就是了,你就那么当面直愣愣地给人难堪,四舅舅多寒心啊,对不对?”
无期的头稍微偏过来了一点,显然是听进去了。
“你想啊,要是当初你回来投奔舅舅,舅舅却怀疑无期是幽国派来的奸细,无期是不是也该伤心透了?”
无期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越是至亲之人,越是由不得半点猜疑,否则亲人也要成了仇人。”凌玬耐心地劝导他:“舅舅知道无期一心一意都是为了舅舅好,但是无期心里也不能只有舅舅,也得装一装其他的亲人啊。”
无期立即道:“臣只认陛下。”
“胡说八道!”凌玬轻轻一拍他的背,忽然想到什么,转而笑道:“那你在辽国为什么要救你五舅?朕可是都听说了啊。”
无期一窒,难得被凌玬问了个哑口无言。
“你能信得过五舅,怎么就不信你四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