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五）（1 / 2）
一身金丝华服的男人年逾五十，体态臃肿，五官扁平，整张脸上唯一鲜活的地方当属那对滴溜溜不停转的黑豆眼。眼圈包着眼泪，眼泪沁着两颗黑豆。滑稽中透着狡诈。</p>
小和尚半边身体被山神大人挡着，他双手合十，面上一派庄重平静，心里已经嘎嘎嘎乐上了。</p>
先不说这人是不是他爹，该不该笑，单看这副丑到别出心裁的容貌他就不得不单方面丑拒这位哭的梨花带雨的胖子。</p>
“我的儿啊！”华服胖男人爬起来就要抓小和尚的手。“为父可找到你了！”</p>
山神大人螃蟹似的横迈把小和尚挡的严严实实。</p>
华服男人两手抓着肌肉虬结的手臂整个人一激灵，脸色突变，烫手似的赶紧放开凶神恶煞的男人，转头又要哭。</p>
“佛祖近前不可妄语。”清越的声音和着微凉山风在众人耳畔散开，闹哄哄的庙门前得了一息的清静。</p>
“想必这位施主认错人了。”小和尚从山神大人身后走出，转身对华服男人行了一礼，“我是师父云游边境时从生身父母那里收来的徒儿，那时已晓事，自然记得自己的身世。”</p>
“那是你师父唬你！”华服男人喊道。</p>
小和尚目光倏地一变，“施主慎言，休要辱我师父。”</p>
他话刚落 ，忽觉脚下刮过劲风，低头看时只见劲风成半人高的旋涡状生生剐起脚下一层地皮裹挟着石砾、草屑嘭地砸在华服男人胸前。</p>
男人不敌重力，扑腾着四肢吱哇乱叫地倒飞出去十几步，就要落地时突然被一名功夫极好的家丁一手托着后背才不至于滚下山道。</p>
不待两人站稳，劲风夹带的私活呼啦啦砸了两人一身，生生将人埋了半截。</p>
山神大人怒气未消，死死盯着那名救下男人的家丁，他竟没觉出这行人中有如此修为高深的人。</p>
甚至从一开始他就没看见这个人，那人的气息隐藏的极其微弱，附在了一名家丁身上。</p>
“他……”小和尚惊诧地瞅着那名家丁，“是不是？”</p>
“不确定。”山神大人懊恼道。</p>
羽衣人是上古遗族有其掩藏不了的气味。这人身上没有那股鸟味儿，如果有他一早就会嗅到。没有鸟味儿倒是有一股死气，却又不完全是死气，一股介于生与死之间气息。</p>
这世间生物与死物不知凡几，更别说那些介于生死之间的不明之物。</p>
不管是什么，都是来者不善。</p>
两人面上浮起警惕之色。</p>
小和尚仔细观察那人，他虽与家丁衣着相同，气质却截然不同，他面无血色，相貌平平但气质却十分冰冷，况且面对此情此景竟无半分畏惧之色。再看其它家丁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若石塑，反应过来连喊带叫地爬过去叫“老爷”。</p>
“佛门清修之地，在下以为不宜动武，唯恐惊扰……”</p>
白面男人还未说完，小和尚缓步迈下石阶打断他，道：</p>
“上次积水潭边初见就觉施主气血有亏，眼下再看只怕早已亏虚过甚。不过施主莫慌，吃两贴补气益血药便可见起色。”</p>
白面男人：“……”我是送上门的生意么？</p>
山神大人：“……”你是。</p>
白面男人一晒：“在下第一回来须弥镇也是第一回来……贵庙。”他瞥一眼庙门上的破烂匾额，见匾额上只有可怜的几处笔画，不禁目露轻蔑。</p>
“哦？”小和尚一歪头，眨眼再看对面的白无常，一副天真无邪的澄澈模样，“看来是我眼拙，认错了人。”他故意加上后一句，看着对面二人微微一笑。</p>
山神两步踱到他身后紧贴着，“还不快滚！”他本就是身强体壮之姿，出手又毫不留情完全不像佛门之人，再配上那副凶悍无匹的神情，吓得家丁瑟瑟发抖。</p>
“不会错不会错，我的儿我定认得，单说你这容貌就与我有七八分相像……”</p>
小和尚：“……”睁眼说瞎话是这么说的吗？</p>
师父可说了，他是这山里最俊的娃。再看看对面面大如盆，眼小如豆，脸像被门拍过的男人……</p>
小和尚不高兴了。心道佛祖会惩罚你这个说瞎话的骗子！</p>
山神大人更不高兴。听到小和尚的心声，于是——</p>
华服男人还未表述完自己的英俊，一阵劲风带着怒气砸向他，好在他躲出了条件反射，一侧步移到白面男人身后。</p>
劲风到得白面男人近前忽地化作一柄利剑，带着摧枯拉朽之势骤然劈向男人！</p>
“铮！”</p>
男人以手臂接住剑刃，剑刃好似砍在坚韧无比的磐石上。</p>
一实一虚两厢骤然相撞！激起的气劲将一众家丁和小和尚全都震飞出去。</p>
庙门前一阵鬼哭狼嚎。</p>
气劲扩散至林间，惊起林中飞鸟无数，精怪们携家带口慌乱逃窜。</p>
山神抬手抓住从头顶飞过的小和尚揽进臂弯，手掌拂过他被草屑划出红痕的侧脸，脑海中忽地闪过一张被地狱之火附着满布双面罗刹的面孔。</p>
小和尚抬头便见男人满目疼惜，觉得莫名其妙，这人又怎么了？</p>
白面男人不动如山地，待一切平息，他将躲在身后的华服男人扯到面前。</p>
两厢试探过后，山神撩起眼皮，用警告的眼神扫了对面人一眼。</p>
“二位请回吧，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小和尚道。</p>
“我的儿，爹知道你心有怨恨，怨我抛弃你，怨我为何不找你，爹都知道。可那时你祖父家遭变故满门被杀，你娘受惊过度神志不清，我救她回去却没看顾好她，在你刚出满月时她抱着你跑了……天爷诶！要了我的命！天大地大我上哪儿找去，这一找就是十四年，前几日路过升州忽闻南边经商的人说起须弥山中趣事，才知你在这小小的须弥镇上做了和尚……”</p>
华服男人抓紧一切时间喋喋不休地剖析小和尚的怨念，没人叫停，他也不停，这席话从日渐西斜讲到彩霞漫天。</p>
“呵。”小和尚嘴角一抽，他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事儿。</p>
“你是说我是须弥镇上铁匠女儿所生？”</p>
“是了是了！铁匠家除了你娘其余人全都惨死，唯独你娘掏了出来，路上是我救了她，在府上疗养时我与她生了情愫……”</p>
“打住！”小和尚伸手叫停，“你怎知我是你与她所生。”</p>
“胧月！”华服男人对身后白面男人招手道，“脱！”</p>
小和尚听的一抖。做什么？！佛门重地上来就脱是怎么回事？</p>
山神大人脚下已经生风，小和尚赶忙按住他手。</p>
那边叫胧月的白面男人已经背对小和尚脱下上身衣衫，漏出后心。</p>
小和尚面色当即白了。</p>
如果说这群人前面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无用功，那么眼前这个叫胧月的男人的后心胎记是唯一让他有点心思动摇的东西。</p>
他上前一步，却被山神拽了回去。</p>
“当心。”山神皱眉道。白面男人后心的胎记与小和尚后心的胎记略微有些不同，但大抵一样。</p>
“我白家凡是男丁后心皆有这块卍字胎记，世世代代，无一例外。”华服男人上前一步恳求道，“脱下僧袍给为父看看可好？”</p>
他神色悲恸，仿佛眼前真是他失散多年，苦寻了多年，呕心沥血终于找到的爱子。</p>
小和尚忙后退，山神将他拉倒身后。</p>
“我不管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后心有胎记的，烦请各位好自为之。”他冷声道。</p>
“佛说世间一切无常，除非修成阿罗汉，否则心中都存有‘贪、嗔、痴’三毒，难免无常之苦。”他从山神身后走出，徐徐道，“我虽入佛门时日短，亦可见施主三毒已入肺腑，毒深且无解，实非补气益血能救得，阿弥陀佛望施主早做打算。二位请吧。”</p>
这段话他是对着白面男人说的。</p>
男人面色越发青白，冷气裹身，寒霜自袖管与系紧的衣领处蔓延出来。</p>
小和尚既然敢说，完全是觉得山神大人打得过他，于是好整以暇地行一礼，然后转身款步走回庙里，身后则跟着他的打手山神。</p>
既然找上门来找打，满足你。</p>
让你走不走，想挨骂是吗？</p>
好的，满足你。</p>
中毒已深无药可解回家办事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