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山（三）（1 / 2）
幽冥界。</p>
玄妙古奥的曲调盘桓在血海上，引得血海中的凶兽、恶鬼争相踩踏着，伸长血肉模糊的脖颈去够那些飘忽不定的声音。</p>
曲调有如实质，时而轻如烟云，忽浓忽淡；时而重如万顷石山轰然砸下，震得地狱大殿四周隆隆作响。</p>
血海之上悬浮着着一团由不同颜色的光线缠绕的黑雾——黑雾如泡发的腐肉，在空中蠕动挣扎。如丝的触手自黑雾两侧猝然伸出，触手的末端继而缠住雪枭与鹰脸老怪物的头部。</p>
无数黑白光点从缠住的两颗脑袋上吸出，经由触手传输到悬浮在血海上如腐肉般的黑雾中，不多时触手收回，黑雾幻化成身披黑斗篷的驼背老者，此人正是幽冥老祖。</p>
“弹神曲的人呢？”幽冥老祖的声音依旧是千人千道。</p>
鹰脸老怪物窟嗵一声跪倒在虚空中，“老祖息怒，那些人躲进了，进了山，就没再出来过。”</p>
“逃了的白魂在那群人里，弹奏神曲的人也在那群人里，”幽冥老祖伸手从血海中吸出一只无比庞大的凶兽，凶兽入手化做一摊血水，血水收拢后在他手心形成一颗血珠，“哼，看来时运到了。”弹指将血珠打入鹰脸老怪物眉心。</p>
鹰脸老怪物登时无比痛苦地抽搐起来，骨骼在羽毛下忽而胀大忽而收缩，眼中迸出血泪，双手死死扣紧胸口的部位。</p>
原本一脸平静站在老怪物一旁的雪枭立时跪下，“只要那些人出山，我二人定将白魂与弹曲之人抓来！”</p>
幽冥老祖的枯骨手在空中一招，弹入老怪物眉心的血珠飞回他掌心，他把玩着那枚血珠幽幽道：“一旦抓到，立时布阵。”</p>
“是~”</p>
“是！”</p>
“到时须献祭一万亡灵，十个守阵之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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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洪荒时期，妖族兴盛，巫族式微……”</p>
说书人是位形容枯槁的期颐老者，一身麻黄短衫，衣衫褴褛，半截手臂和膝盖以下都露着，最不成体统的是赤脚坐在说书台一侧。全身上下唯二能被称道的是——那对偶尔炯炯有神、时常被稀松的眼皮遮盖的双眼，和那副铿锵有力嗓音。</p>
“药老头又有好些日子没来了，他上回讲到哪儿我都忘了，”一位壮汉边抱坛喝酒边粗着嗓门喊道，“老头！上回说的啥都忘了，再重讲一遍吧！”</p>
众人一听全都跟着起哄架秧子。</p>
老者皱眉从身后背篓里拿出一个药罐磕磕说书台，斥那壮汉道：“你是猪脑子吗？才几日就忘干净了！”</p>
大汗不怒反笑，憨笑声像闷雷：“哈哈哈俺是猪年生人，可不是猪么，老头再讲一遍，俺请你喝酒！”</p>
“重讲一遍，请你吃面！”</p>
“老板！给药老头来份鹿肉，我请！”</p>
“好嘞！马上来，还有人请吗？”老板趁热闹开始绑架消费。</p>
“加只烧鸡，记我账上！”一位土财主喝道。</p>
“加二两豆子，算我的！”一个婆婆道。</p>
老者脸上并无愠怒，嘴角挂着满不在意的弧度，用罐子一磕说书台，重咳一声：“休要叫嚷，再叫滚出去！”</p>
这个镇上最大的二层酒楼里，楼上楼下坐满食客和匆匆赶来听书的闲人。</p>
“上回讲了……额……讲到……”老者健忘似的挠挠前额，又抓抓耳根，最后一指猫在人群中，十五六岁的白发俊颜少年。“你来说说，我上回讲到哪儿了？”</p>
东甘一怔，赶紧往烛照身后躲，他们明明都用了障眼法，这老头是怎么看出来是他们的？</p>
烛照反手扣紧身后冒头的少年。</p>
“我上回没来，不知道，”东甘从烛照身后钻出脑袋喊道，“老头你休要拖延，快些讲！”</p>
“嘿！你个混仗娃！”老者双眉倒竖从说书台上捡起一颗豆荚砸向东甘。</p>
豆荚是熟的，砸在东甘脑门上豆荚崩开，蹦出三颗绿豆子，东甘眼疾手快抓过豆子填进嘴里，笑嘻嘻拱手道：“谢了。”</p>
众人哄笑，老者脸上也浮上笑意。</p>
“书接上上回，”老者拿罐底磕了一下台面朗声道：“十二祖巫布下上古法阵欲窥天机，为后人偷得一线生机，哪成想未偷得天机，反而引来天劫。大限将至，巫族即将面临全族倾覆无一生还的命运。就在天劫将至前夕，往圣幽荧突然找到祖巫。声称可以为巫族后人偷得一线天机，须祖巫听他号令……”</p>
“嘡啷！”</p>
众人寻着重声看去，只见高大俊朗的男人手成持杯状，杯子却掉到桌面上，茶水泼洒出去溅了身旁的计蒙和十二月一身。碍于在凡人堆里，谁都没用术法，硬生生任热茶泼洒下来。</p>
“主子！”黑翼赶忙将茶杯拿开，接过十二月递上来的手帕擦拭。</p>
“无妨，继续。”烛照盯着药老头，冷声道。</p>
东甘听到药老头这段开场也是一怔，继而面露狐疑，这老头是故意当着他们的面讲巫妖大战的吗？</p>
粗略一想，肯定不是。从这些凡人口中就能听出，药老头不是第一回讲巫妖大战。</p>
只是怎么会这么巧，讲的刚好就是烛照的朱砂痣。</p>
凡人大都当听个热闹和新鲜，全当说书人瞎编的。但除去人界，其它几界截然不同，许多过了百岁的妖魔鬼怪是经历过妖魔大战的，更甚者是目睹过洪荒天庭全盛时期的。</p>
他们一行人中没人会以为药老头在瞎编乱造。相反，从他老人家口中蹦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上古秘辛。</p>
细思又觉毫无道理。如此隐秘的事，药老头即便知道，为何会无所顾忌地在人界一个酒楼里当故事讲出来？</p>
这一行事套路太过匪夷所思。</p>
然而又一想，在这满满当当的两层楼里，恐怕除了他和药老头以外，其余人还都不知道烛照妖王背后的另外一层身份。</p>
是了，寻常人谁会将身边的人联想成天地伊始的神？</p>
怕是想一想都觉得自己脑子有病！</p>
这也是他起初怎么都不信烛照的原因，即便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入那个人的梦，反反复复地经历着那个人和烛照的过去。如今他几乎分不清是他霸占了那个人的身体，还是那个人霸占了他的身体。</p>
“……众祖巫表明只要能给巫族后人留下一条活路，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此后尽听往圣吩咐。”药老头徐徐地接上前文。撩起稀松的眼皮睨一眼面露不快的烛照，心中冷哼一声。</p>
“看来句芒后人说的不错，”牛礼小声道，“果真是往圣为他们偷了一线生机才苟活下来。”</p>
“嘘！”商羊扭头对牛礼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她从来没听过那个时期的事，他们商羊一族在大战中伤亡惨重，如今加上她商羊一族只余三人。平时在妖族没人在他们面前提大战时期那点事，都怕勾起残存的人的伤心事。其实，她很想知道一个族群是怎么走到如今这种地步的。</p>
“却说那往圣幽荧，也是位恣意妄为、胆大泼天的神——不知道这位神是过腻了受六界敬奉的日子，还是被什么触了逆鳞。”药老头抓起台面上的葫芦酒壶喝了一口酒，目光直射烛照，“有一天突然想逆天而为，逆转大天劫！”</p>
酒楼上下的凡人听此骇人的举动立时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地议论纷纷——有人觉得这位神有脾气有性格；有人却觉得难怪这位神陨落了，这事做的太过大逆不道，逆天而为，该罚！</p>
只有东甘他们这群人一个个皱着眉，死盯着药老头吊起所有人胃口后，开始悠哉悠哉地喝起了酒。</p>
对凡人来说，说书的老头不过是寿命绵长且活得洒脱的老人家，可他们都知道他不是寻常老人家，他是无尽山的神，也是天地伊始的神，这世上唯一可以与之并肩的也只有往圣幽荧和圣神烛照。</p>
所以，药老头的话震惊度和信息量都足够惊得东甘一行人目瞪口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