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山（二）（1 / 2）
老者径直走到东甘面前，像看一个新鲜物件似的背着两手饶有兴致的围着东甘仔细地打量了一圈。</p>
随后仰头快慰地笑了两声，道：“看看你这落魄样。”</p>
东甘纳闷地指着自己鼻尖，“你当真见过我，”看这老者熟稔的目光，想必是见过他的。</p>
他问完放下手，忽然横眉立目道：“哦~~你是通灵地的地灵！我见过这只红猴子！”</p>
可一想又不对，通灵地的地灵与面前老者相貌截然不同，但两人肩上的红猴子倒是一模一样。</p>
老者只笑不搭话。</p>
“晚辈再次叨扰，实在是形势危急，烦请长者指点迷津。”大灵主拱手鞠躬道。</p>
老者颇有些恨其不争地哼了一声，伸手一指烛照，“你来说。”</p>
烛照：“……”</p>
“他如今是海灵，三百岁化形于东海甘渊扶桑树下，如今不足五百岁，在先天方圆六十四卦阵加持的天雷阵中险象环生，眼下是鬼身，但体内灵力仍余存。”</p>
“险象环生，呵。”老者嘲道，“我看是学艺不精吧，先天方圆六十四卦阵加持的天雷阵还没把他劈到魂飞魄散鬼都做不成，看来是你的阵法掺了假。”</p>
烛照一脸阴郁：“……”天上地下，他顶烦这一人。</p>
老者瞧烛照一副愠怒隐忍的表情，忽觉畅快不少。多少年了，怎地还是这幅不够机灵的样子，没有幽荧在旁边护着这就是个闷葫芦，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想想又觉心下不忍，这俩人前面的路且难着呢。这第一道坎就迈的如此艰难，以后可还行。</p>
一行人跟着老者徒步进山，穿过红叶林，趟过清水河，又走过一段险峰路，最终到得老者半山腰的木屋前。</p>
木屋类似深山打猎砍柴人偶尔暂住的简陋木屋，木屋的半截门帘上补着老者半截袖子，和一条粗麻裤的裤腿。</p>
东甘、十八鱼和商羊捂着嘴强忍着才没笑出来。</p>
房檐上站着一排打瞌睡的胖鸟，他们一行人呼啦啦进来也没影响那群鸟睡觉。房檐下挂着一条连绳，绳上挂着菜干、小鱼干、风干的肉条以及几把骨刀。</p>
其中一只骨刀是兽牙，东甘看见那只兽牙的当下，就认出那是他从幽冥界外血海里的凶兽身上割下来的！怎么会在这里？！</p>
他看烛照，烛照拧着眉摇头，显然也在纳闷。</p>
庭院是一圈稀稀拉拉的木棍插在土里围起来的一片空地，有一窝灵兽崽儿在院里跑来跑去，刨坑盗洞，搞的院里乱七八糟。</p>
老者走在前面撩起破旧的门帘时道：“随便找地界安顿吧，我这小屋装不下这么多人。”他随手一指庭院西侧，那里起码有十几个洞，“你俩住那里。”他说着扫了一眼烛照和东甘。</p>
烛照：“……”哼，当真是盛情难却。</p>
东甘：“……”确定这老头跟他没深仇大恨？</p>
众人面色各异，但没人开口过多询问。</p>
这老者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他们虽然才见第一面，但他仿佛能看透所有人。</p>
“别杵着，烧水煮茶做饭。”老者指着一垛劈柴对大灵主道。</p>
大灵主毫不惊诧，将长袍撩起塞在腰带里，又将袖袍挽起单手抱着一捆劈柴跟着老者进了木屋。</p>
这意思是，只有大灵主可以进那幢破旧的木屋。</p>
众人怔过后，各自找地儿安顿。说是安顿，其实都在心里打算幕天席地就好。这可是无尽山，六界内外还有比这里更神、更妙、更适合修炼的地方吗？没有。这便是万中之最，没有其二。</p>
到得这里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不用在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保护弱小，于是众人做鸟兽散，山中游玩的游玩，修炼的修炼，疗伤的疗伤。</p>
烛照和东甘在山里砍了几颗树，做了一幢小木屋安置在院落西侧，屋中只摆放一张木床。</p>
东甘跪在木床上，趴在没有窗的后窗上，面朝西看着落日慢慢穿梭在林间。</p>
烛照盘膝坐在地上，身边散落着东甘采回来的大树叶。东甘打算将树叶用藤绳系成一串串，然后挂在门上当门帘。可他回来后懒得动，于是这活就变成了烛照的。</p>
夕阳的余晖穿过窗口洒在两人一身。东甘的脚丫在余晖中左右摇摆，烛照的大手抓着藤绳上上缠绕。</p>
日落后，挽着裤腿的日及和牛礼，一人拎着一串大鱼从他们先前趟过的清水河中回来了。</p>
于是晚饭有了木架烤鱼。</p>
十八鱼和商羊机灵地在山中找到不少可以食用的果子，以及能腌制鱼肉的辛辣草籽。</p>
东甘凭借灵敏的狗鼻子从破木屋后面挖出了几坛老酒，于是众人十分不客气地酣畅淋漓地大罪了一场。</p>
这一夜，是他们疲于奔命的这段时间里过得最惬意的一夜。</p>
嬉闹到半夜，酒足饭饱的众人直接躺在满是洞的院子里横七竖八地睡了过去。</p>
烛照将东甘抱回木屋，放下树叶门帘，然后抱着满身酒气的小鬼熨帖地叹了口气，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p>
“咚咚咚。”</p>
“唰~”树叶串成的门帘晃动一下，一只巴掌大的灵兽钻进东甘的木屋，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爬上木床，它从东甘脚踝向上走，好一会儿才站在东甘肩头。</p>
“别闹……”东甘挠着发痒的脸嘟嘟哝哝地睁开眼便对上一对圆溜溜的黑眼睛，以及搔自己脸颊的小树枝。</p>
小灵兽麻利地将树枝藏到身后一歪头，转身骨碌到木床上，顺着床腿溜下去。</p>
东甘见那灵兽站在门帘前瞅自己，于是起身下床，一路跟着小灵兽从破木屋前门穿到后门，站在后院才看见那老者正坐在后院一颗参天大树下摆弄一块木板。</p>
东甘没凑近，远远站着问道：“你叫我来的？”</p>
“嗯，来看看这月桐做的可好。”老者耷拉着稀松的眼皮，看不清眼底神色。</p>
他身形枯瘦坐在参天大树根下显得尤其瘦小。荧白月光从层层叠叠的树叶间落在他佝偻的脊背上，更显得落寞清冷。</p>
东甘忽觉心底一紧，没来由地升起一股伤感。</p>
他慢慢走进放缓语气道：“月桐？我没见过也不会看。”</p>
老者摆弄木板的手一顿，终于抬头撩起稀松的眼皮看向东甘。</p>
他看了许久才叹气道：“削桐为琴，练月为弦，称之为月桐。桐木需是百年古桐，丝则须将月之精华凝结成丝，既而成弦。”</p>
东甘听的入神，不免被这神通惊得结舌——老者伸手在空中一抓，空气忽地颤了几颤，仿佛毫无波动的湖面乍起涟漪般——枯瘦的指尖挑起一条荧光细丝，老者将细丝凑到眼前看了看，然后用食指拇指轻捻起来，不过几息的功夫那缕月华被撵成极其均匀且荧润的一条细丝。</p>
东甘面露惊讶与兴奋。</p>
难道这就是月华做的丝弦？</p>
他好奇地伸头去看，不知不觉盘腿坐在了老者对面。</p>
老者抬起眼睛睨他一眼，接着耷拉下眼皮细致地将丝弦两端卡在古桐琴板两端唯一的卡槽里。两端的卡槽仿佛一个不经意间崩裂的罅隙，如果不低头仔仔细细地瞧，根本发现不了那竟是两个做工十分精琢的卡槽，两面刻有莲花纹……？！</p>
东甘原本盯着琴板一端细细瞧，这一瞧吓了一跳！他猛地抬头看向老者，两眼惊疑。琴板上的莲花纹与他手臂上的莲花烙印一般无二！</p>
老者斜他一眼，问道：“想起来了？”</p>
“啊？”</p>
“你呀，无事从不登我这小破山，可但凡来了又折腾的一个山上不得安宁，”老者似是看到了从前在山上撒野的混小子，“为了给他做块琴板祸害了我四棵古桐，想想我就！”</p>
老者说着抬手弹了东甘脑门一下。</p>
“哎！”</p>
一声脆响伴着东甘一声痛呼。</p>
“明日给我做块新琴板。”老者目光悠远地扫过远远近近的山最后望向高悬的明月。</p>
琴板古拙，其上已有皲裂，月华所做的琴弦只有一根，卡在散发着淡香的古木上泛着荧光。</p>
月桐的弦音起先听时，只觉仓朴浑厚，似是古树在慢吞吞地倾吐千百年的往事，而后渐渐古奥玄妙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