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勇(1 / 1)
上一辈子阿蘅被斩首时,血溅得有这么远么?应该有吧,那是真正的屠刀,屠刀一起,人头也落地了。聂薇不让自己眨眼,直直地盯着地上那人还在喷血的脖颈,耀目的眼珠也是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入定。她该是害怕的,可是她又不该怕。又有谁因为她的阿蘅而悲哀过可怜过呢?阿蘅不是更加无辜么?
聂蘅面色有些苍白,终是移开眼去,几步走近聂薇身边,伸手轻轻推她:“姐,你别怕,他是死有余辜,没事的。”
我怕的岂是这些?聂薇回过神,松开沈若白的衣衫,却仍是被沈若白虚虚揽着,勉强向聂蘅笑道:“阿蘅,姐姐没事。你先回去睡,姐姐有事要跟义父说。”
聂蘅如何肯。聂薇的所作所为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即便这人是权势滔天、大聂薇许多年岁的清渠王,聂薇的闺誉可真半点都不剩了。“有什么话不能明天白日里说吗?不成,你回……”
“刀一,送他回去。”沈若白声音淡淡的,却温和地低头向聂薇笑笑,“我们进去说。”
聂薇点头,又向聂蘅挤出一丝笑,便随着沈若白进了厢房。刀一面庞冷硬,正想动手将聂蘅绑回去,不想聂蘅突地回头看向他:“恩怨分明,今晚之事与你们说声多谢。可是……”聂蘅竟红了眼睛,双手紧握成拳,“可是如果你们要伤害我姐姐,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一旁刀二噗嗤一声笑出来,言语间竟是模仿着聂蘅的音色,分毫不差:“那你说,你如何不放过我们?拿得动刀吗?拿得动剑吗?啧啧啧。”
嘲讽之意如此明显,聂蘅抿着嘴,却没有反驳。他说的没错,他拿什么和别人拼,别人视他,蝼蚁尔尔。聂蘅缓步走回厢房,刀二待要追过去再讽几声,却“啪”的一声,被关在门外。
“嘿,这臭小子,脾气不小。”刀二呵呵笑两声,回头看刀一,刀一却连个眉眼都没给他。
沈若白的厢房似是熏过什么香,淡淡的却好闻得紧,与他青衫上的气味极为相似,无端给人安心之感。
沈若白给聂薇倒了杯清茶,便在她身旁坐下,也不催问聂薇到底何事。聂薇捧着茶杯,自茶水中映出烛光下自己有些苍白的小脸,聂薇一饮而尽,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义父,今晚多谢您。”
清俊的眉眼染满了笑意,带着淡淡的温和的安抚,沈若白笑道:“应该的。”并不多言,沈若白像有足够的耐心,等着聂薇开口,手下又是为聂薇倒了茶水。
聂薇竭力让自己口齿清晰,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沈若白心中微暖,待聂薇讲到“柔娘已经入了家祠”时,沈若白轻笑出声。聂薇不解地噤了声。
“你方才怕不怕?”沈若白转了话题,声音温润得紧,像是轻哄着一个孩子。聂薇一怔,微微低下头,埋起尖尖的下巴,低低地:“不怕。”她不能怕,刀山火海还在前头,她要从刀尖上走过去,她哪里可以怕。
“既是不怕,帮义父做件事好不好?”沈若白带着些微的诱哄,靠近聂薇几分,“阿薇听话,义父且会细细护你。”
与虎谋皮。从起初决定讨好清渠王寻求他佑护之时已是与虎谋皮无异了。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将另一个人纳入羽翼,你想得到什么,就要同样付出什么。
聂薇抬起头,认认真真:“好。义父让我做什么,我都做。”
沈若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给了聂薇一腔孤勇,孤注一掷,身家性命向他全部托付。饶是他冷心冷情惯了,幽深的眸子还是起了波澜,半晌间安静得厉害。
“如果我说,望风岭下刺杀你的,是我的人,阿薇还愿意做么?”沈若白声音清清冽冽,带着些调笑,一双眼睛却似笑非笑地望着聂薇,“所以若是阿薇为了报救命之恩,那大可不必。”
便是心中想过这种可能,待沈若白真的说出来,聂薇还是沁出一层冷汗。原本沈若白要的,便是从蒋寻之女口中得到关于军符的消息,而获取信任最快的方式,莫过于救命之恩了。
聂薇小腿还微微有些抖,却被掩饰得很好。聂薇站起来,后退一步,又恭恭敬敬地向沈若白跪下:“我父软弱,嫡母心狠伪善,阿薇与蘅弟不可自保。阿薇别无所求,万望义父今后护我蘅弟周全,阿薇粉身碎骨,不足以报义父大恩。”
沈若白敛了笑意,清俊的眉眼落在聂薇有些散乱的发髻上,聂薇只觉身子一阵阵发冷,却没有勇气抬头去看沈若白。“好。”
聂薇仿佛想笑出来,可是又想大哭一场,只软软地跪坐在地上,不知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