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初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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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的沈知文和祁声一样,二十一岁磊落坦荡的年纪,没有太多难以启齿的隐晦感情,也没有过于沉重难负的赘累,周身落着明烈的光,静谧地掠起缓和温热的轻风。
因此在六年前两个人相识的初秋并不潮冷,而是难得地留存了晚夏的燥热,空气里撞着蓬勃和热烈。
“夏宁,”瘦高的祁声从嘈杂的人群里好不容易挤到一个蓝色棚子下,额角落着汗,看上去还有些着急。他朝一个在棚子底下收拾宣传单的女孩儿招了招手,嗓子有些哑,“你过来一下,柴烨那边宣传单不够了,你送过去,顺便跟他一块儿把宣传单发了。”
“我靠不是吧,”夏宁抱着一叠宣传单,站在祁声面前把眼睛瞪了老大,“祁哥,老大,咱能不糟践我们广大妇女群众吗,这大太阳的,让我去站两分钟我就能躺下。”
“靠什么靠,女孩子别说脏话,”祁声啧了一声,还是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夏宁的脑袋,“没让你站太久,但总要让柴烨换一换吧。他都快站了两个小时了,你去给他买瓶水就行。”
“哎……”夏宁长叹一声,顺手把棚子上马上要掉下来的一个“新”字给扯了下来,“我说哥,咱们新闻社从来都是无人问津,凑这个什么招新的热闹简直就是找死啊。”
“社联要求的,我能有什么办法,”祁声捏了捏夏宁的脸,把她手中的“新”字拿了过来,重新撕了胶布粘上,“凑个热闹也好,招新名单上也有几个人了,去年你不是还说没有学弟陪你闹腾吗,这会儿嫌弃了?”
“……倒也不是,”夏宁有些艰难地看了一眼名单,“……就是质量不高。”
“我们社还看什么质量不质量的,有人就不错了,”祁声无奈地笑了笑,接过旁边一个社员递过来的纸擦了擦汗,“柴烨还在那儿站着呢,快去。”
“哎明白,”夏宁耸了耸肩,眼里还是有些悲愤,“我就搞不懂了,明明都十月份了,这太阳是上头了还是怎么着,晒个没完……还有这社联!什么时候不开始招新这时候招!”
“你要投诉改明天,今天先把事儿做了,省得谢尧磊又过来找我麻烦。”祁声笑着道,“做事的时候就少说话,把宣传单发完我们就撤。”
“哥,咱宣传单基本都在垃圾桶那儿放着呢,都没捂热乎过,”夏宁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谢主席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就我们这个社团,从我们自己新闻专业拉人都没一个愿意来的。”
“夏宁你收敛一点儿啊,”坐在旁边翘着个二郎腿打游戏的何云峰直接朝夏宁使了个眼色,“不然一会儿祁哥得叫你写十篇新闻稿不重复,然后还得扛着摄影机在太阳底下倒立,你好好考虑一下说错话的后果哈。”
“……”祁声直接伸手抢了何云峰的手机,面无表情道,“夏宁别去陪柴烨了,换何云峰。”
何云峰:“……”
A大每年一次的百团招新基本就是开学季最热闹的时候,大一新生刚从高考的苦海中挣扎出一条命,对大学里这些丰富的社团自然是没什么抵抗力,百团招新才刚开始一天,各个社团前差不多都挤满了人,人来人往的——当然,这种场面目前在祁声的新闻社是见不到的。人最多的一次,也就是隔壁戏剧社的招新表格不够了,一窝新生直接凑到新闻社要表格,填完全都塞戏剧社社长手里了。
对此,戏剧社社长程宇只撂下一句“社团魅力”,气得夏宁差点儿过去砸场子。
已经大三的祁声原本应该退社,交接给下一任社长的,结果也是因为上一届人丁惨淡,一直到祁声大二的时候靠刷脸才勉强招了几个心思根本没放在新闻的学弟学妹,不是新闻社的顾宇城连哄带骗拉过来的人也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能搭把手的也差不多只有夏宁这几个人,让祁声一直不放心,干脆和谢尧磊申请了连任,看看这一年能招到什么人再谈其他的。
结果看着名单上寥寥几个人,祁声突然有点儿想罢工不干了。
何云峰已经过去帮忙了,夏宁站在棚子前强买强卖地拉着几个新生塞了宣传单,反正发完了事,至于这几份宣传单何去何从的命运她已经懒得管了。晚上要出一份关于百团招新的新闻稿进行宣传,时间有些紧,祁声只能站在一边翻看着刚刚社员交给他的新闻稿。
透亮的日光穿过没什么遮挡能力的棚布,毫不吝啬地散落在他手中的白色稿纸上,轻轻跳动着明晰的光影。他盯着有些犯晕,一闭上眼就有光斑在晃,弄得眼睛发花。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准备坐到旁边椅子上休息一会儿,耳边突然传来夏宁拔高的惊呼:“我靠——”
这姑娘嘴上总是没个把门的。祁声烦躁又无奈地睁开了双眼,把手里的稿子放在桌上,走过去便看到夏宁一脸生无可恋地盯着他,他赶紧往旁边避了避,对着地上撒了一地、似乎还被泼了水的宣传单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什么话。
他抬起头看了一哭出来的夏宁,小姑娘身边似乎还站着一个拿着饮料瓶的始作俑者。他懒得追究责任,只对着夏宁叹了口气:“……别过来抱着我哭,没用。”
“……祁哥,我没打算哭好不好,”夏宁耷拉着一张脸,赶紧蹲下去收拾,“这宣传单防不防水啊哥,咱晒一晒还能用吗?”
“……你说呢,”祁声实在没办法,只能让夏宁把还没殃及的宣传单收拾好,自己蹲下去把已经变得黏腻的纸张拿在手里,也不嫌脏似的,只是皱了皱眉,“把剩下的收拾好,我——”
话还没说完,旁边却伸出来一只手,把他攥在掌心的一叠宣传单给拿了过去。祁声愣了愣,半张着嘴有些懵,一抬头便对上了一个青年半眯起的双眼。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湿湿黏黏的掌心便多了两张纸。
“怎么不擦?”那个青年帮他把宣传单扔了之后便顺着广场上的日光小跑过来,肩上覆着轻盈的光,看得祁声有些恍惚。勾着唇在笑的青年大约是看到祁声愣着的样子有些好笑,眼底的笑意又浓了几分,走到祁声面前,顺着他掌心里的纸帮他擦了擦,“对不起啊,刚刚过来找朋友,有点儿着急,一不小心就碰到那姑娘了。”
“……没事,”祁声的手心被对方勾划得有些痒,正想伸手自己擦的时候,对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适时地撤了手。祁声抬眼看了看面前比他高了半个头的青年,眉眼深邃,轮廓硬朗,淡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翘,看上去似乎有一些桀骜不驯,却并不让祁声感到反感。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避开对方的视线偏过头,开口道:“那什么……你是新生?”
“算是吧,”青年笑了笑,“怎么了?”
“感觉不太像刚来的学弟……”祁声捏着纸巾不停揉搓着自己的掌心,皱了皱眉,实话实说,“我老觉着你眼熟……”
青年大概是误认为他这算是老套的搭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笑了笑,竟一时半会儿没停下来。祁声被他笑得有些慌乱,又得在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学弟面前维护一下尊严,赶紧找补了一句:“不是,你笑什么,我这人挺脸盲的,看人都犯晕……”
“哎祁哥,你不过来这边坐站在那边晒什么太阳啊,”夏宁突然窜出来的声音让一时有些窘迫的祁声终于松了口气。有些不满的夏宁走过来准备把祁声拉回去,转头就看到那个站在祁声身边的青年,有些讶异:“你不是刚刚……你和祁哥认识啊?”
“不认识,”青年自顾自地低笑一声,“但他好像挺眼熟我的。”
“……”祁声觉得这届新生实在难交流,赶紧对着夏宁转移话题:“找我干什么?”
“我这不是看你半天不回来,以为你又被哪个小姑娘拐了去了。”夏宁道,“顺便问问你,这招新名单我看今天是不会变动了,要不要咱提前收拾收拾撤了,我看柴烨那边也快好了……”
没等祁声发话,旁边站着的青年却伸手拿过了夏宁手里的名单,看了一眼:“新闻社?”
“对啊,过气新闻社,”夏宁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飞快地扫了一眼祁声,见他没反应,赶紧凑到青年身边,贼兮兮地笑了笑:“那什么……帅哥你是不是对我们新闻社有兴趣啊,刚刚你不小心撞翻我们宣传单说明你和我们社有孽缘啊!”
“……”祁声有些无语,想过去拦,“孽缘不算缘……”
“哎怎么不算,别听我们社长瞎说,孽缘也是缘分!”夏宁才懒得搭理祁声,只想赶紧达到招新指标撤退,“帅哥你要是不介意,就名单填一填,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新闻社的人了!”
青年倒是不紧张,只是偏过头朝祁声笑了笑:“那进你们社有什么福利吗?”
“有!”几个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充满愤慨的呐喊。祁声一转头,就对上何云峰愤恨不平的眼神,身边还跟着黑了一个八度的柴烨,“进社送社长!”
祁声:“……”
“我倒是无所谓,”青年见祁声的脸色尴尬,眼底的笑意多了几分散淡的戏谑,“笔给我吧。”
“要不学弟你……”被压迫得无话可说的祁声终于出了声,“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吧,新生一般都不大喜欢进新闻社的。”
青年却没搭理祁声,接过夏宁的笔就往名单上签。夏宁和柴烨他们跑到旁边收拾东西去了,祁声只能凑到青年旁边,正好看见对方写下“大四”两个字。
“……”祁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面色悠闲的青年,“你不是……不是新生吗?”
“刚从外地转学过来,”青年笑了笑,将笔塞进祁声温热的手掌心里,“不算新生吗?”
……当然算。祁声有些不大好意思,刚刚好像还叫了对方“学弟”,结果人还比自己大了一级。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为了掩饰尴尬而拿起了青年刚填的资料盯着看。他看了好一会儿,下意识地把资料上的名字念了出来:“沈知文……”
“嗯,”青年似乎还在笑,低低的,“怎么了?”
“……我没在叫你,”祁声感觉刚刚好不容易缓下去的尴尬劲儿又上来了,飞快地扫了一眼在笑的沈知文。他清了清嗓子,视线划到了资料上的另一框,猛地顿了顿,半晌才抬眼看了看沈知文:“你好像……只比我大了一天。”
“什么?”沈知文似乎也跟着一愣,走过去凑到祁声旁边,“你……二月二十四?”
“是,你二十三。”祁声偏头朝他笑了笑,“还挺巧。社里没人二月份生日,夏宁他们老说我简直‘孤儿月份’。”
“是吗,”沈知文靠得近,笑的时候滚热的鼻息似乎充斥着日光里的热烈,陷进祁声的颈窝处,让他有些发麻。没有察觉到祁声又开始尴尬的沈知文反倒抬起手拍了拍祁声的背,笑了笑,“现在不就多了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