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一旁的月四娘见李君然脸色铁青，拿着团扇轻轻推开农夫的手，笑道：“老人家，你倒是真会讲话啊。”扶着他坐下，“您可别忘了今个干嘛来了。”
那农夫手足无措地坐了下来，想是想起了什么，浑身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却只挨着椅子的边缘，比起坐更像是在扎马步，合悟见状：“老人家，你站着说吧。”
“好的好的”农夫长舒一口气，便将事情道来，“小民今早和往常一样去农田干活，结果却看见了一个断手，想着可能出了命案，就忙不迭地来了。”
“断手现在何处？”李君然问道。
月四娘上前一步，从袖口中掏出一个蓝布裹着的东西递给他。李君然笑道：“四娘倒是一如既往的胆大，这东西都敢藏在袖子中。”
说完正欲打开，看见合悟正巴巴地朝自己手中望来，便道：“你背过身子去，免得吓着了。”
合悟心想自个也不怕，可看着李君然的目光还是转过了身子，目光眺望那翡翠一般的湖面，映着岸边的白石累累。李君然将布打开，确实是一只断手，齐根斩去，明显利刃所伤，凶手不会无缘无故地留下一只断掌，这件事还需好好调查调查：“四娘，你带老人家下去拿赏银，这件事先不要节外生枝。”
四娘刚带那农夫出去，合悟便瞧见那断手，觉得胃部难受，翻江倒海的，却又没呕出些什么来。
“这便是我不让你看的缘故。”李君然将断手包好，“却没想到你头回得倒快。”
“那真是谢过王爷好意了”合悟扯了扯嘴角，“可有什么发现？”
“应该是一桩命案。”这不是废话吗，合悟心想，但李君然的后半句话却让他心惊，“这是关于宸悦公主的一起命案。”
宸悦长公主与太子都是逝去的贞懿皇后的所出，太子体弱多病，事务常常是由这位胞姐打理，所以铲除了宸悦长公主，便是除去了太子的一条臂膀：“你如何知晓？”
“天助我们，那只断手处粘连着一角衣料，应是公主府的。我这阿姊可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呢。”李君然的面色却并不是很高兴。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
“什么传闻？”李君然问道。
合悟想起那一天，他回禅房时听到两个大官夫人的言语，因为言语间似乎牵扯到皇室，他便偷偷听了听：“公主府虐奴。”
“这倒是像阿姊会做的事。”
“但是我曾见过宸悦长公主一面，”合悟思索了一下，“聪慧娴雅。”
李君然眯着眼，朝远处的树指了指：“你看到那树上有什么了吗？”
“一只鸟儿。”
“这鸟儿如何？”
合悟又仔细看了看，奈何距离着实有些远：“我看不太清楚，但想来是珊然可爱的。”
“那你会为了鸟儿杀人吗？”李君然突然问道。
“万物皆有灵。”合悟只答了那么一句，李君然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杀人不对，杀鸟也有错，他并不想妄下判断。
“我那聪慧娴雅的阿姊十岁那年因为下人看管黄雀不利，杖杀了那个下人，那个下人是他的乳母。”李君然握着酒盏的手蓦然紧了紧，“其心可见恶毒。”
“那后来陛下没有处置公主吗？”
“父皇自然当此事没有发生过，皇后当年为救父皇而死，故他对皇后所出的太子公主都很是宽厚。”他的脸上是嘲讽的笑容。
合悟见他这幅样子，也隐约猜到他和太子的关系并不如坊间传言的那般和睦，此刻该是宽慰他，但他现下却想求证另外一件事。
“我给你的那颗凤眼菩提还在吗？”
李君然的思绪被他引了回来，春风重新回到脸上，他将腰间的一个香囊取下，那香囊是雾蓝色的织锦缎子缝的，掺着些银色丝线，阳光底下闪闪发亮，但对于李君然来说也是一件寻常玩意。可那香囊外斜斜地绣着一株红豆，好似在蓝天底下肆意生长，萌发情思。
合悟拇指抚摸着那嫣红的丝线，针脚细密，他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个喜欢你的小娘子送的。”
香囊里不是寻常的白芷、丹桂等，而是一把红褐色的砂，他倒了一些在掌心：“这是辰砂囊？你……”
“失眠多梦已有多年，看来这辰砂囊也并无大作用。”李君然一双桃花眼此时假寐，鬓边的发吹拂到嘴角，他将发撩回耳后，叹道，“你就把那颗凤眼菩提留给我吧。”
合悟讶然，他怎老觉得他会将那珠子要回，在心中叹了口气，低头细看手中的一把砂，红色的凤眼菩提混在这一把朱砂中，只是显得个头大了一些，他将东西重新装回香囊之中。
窸窸窣窣衣衫摩挲之身，李君然睁开眼合悟正弯着身子替他将香囊系回腰间，他伸手摸了摸合悟光溜溜的脑袋，合悟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又继续弯腰接着替他系。
过了一会，一块光滑的布料塞到了他手中，李君然一看，原是合悟系了半天都没系上，一生气又将香囊还给了他，他的眼中满是宠溺：“你折腾半晌这是做什么？”
合悟顿了顿，良久才开口：“你知道我送你的珠子叫什么吗？”
“凤眼菩提呀！”李君然耸肩，“你说过了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君然不解。
合悟又陷入沉默，指着脖子上的珠子说道：“它还是一颗佛珠。”
“佛珠，我知道呀。”李君然重复一遍，“佛珠。”然后他也开始缄默不语。有时候他会责怪自己太容易读懂合悟的言外之意，亭外的天一片瓦蓝，云层翻卷，朝着一个方向密密地排列着，好似白色鱼鳞片片，云与云之间缝隙明显，透出大片金色的光芒，如同镀上了一层宽金边。他站起来，双手撑在石栏上，湖中倒影深深。
一个稍矮的影子并立湖中，合悟看着他低垂眉眼，知道自己多少伤了他的心。李君然的手腕被合悟握住，他侧过头，神色如常，出言却冰冷：“你不怕我伤了你？”
合悟没有言语，只是轻轻拿开李君然的一只手，那只手便离开了石栏，他钻进李君然与石栏之间的缝隙之间，又将他的手重新放回。李君然愕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他怀中的合悟，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下子软化，他将头靠在合悟的肩上，柔声问道：“为什么送我佛珠？”
两人的倒影交叠在一处，合悟转过身，两人面对着面，鼻尖近得几乎相触，他稍稍向后仰，将腰抵在石栏上。李君然却一把捞过他的腰，迫他靠近他，低声：“回答我。”
合悟看着他墨玉一般的眸子，此刻盛着他的人影，缩成他瞳仁里的一点：“你不是猜到了吗？佛珠又叫弗诛，是告诫佛门弟子的。”
“可是走上这条路，不可能干干净净。既然如此，你还不如回你的佛门清净地。”他放在合悟腰间的手收紧，可没有半分要放他离去的样子。
合悟有些吃痛，微皱眉头，那手又松开，只是搁在腰际：“这些我自是知晓的，只是”他的手扶着李君然另一只撑着的手，抬眸望向他，“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伤及无辜。”
他的眼波澄澈，李君然摸向他颈间的那串佛珠，一粒粒数过去：“如果我做不到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