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这场雨来得毫无预兆,亭子外垒着几块石头,那雨顺着廊檐滴落,落在布满青苔的石头上,那青愈浓,像合悟此刻纷杂的心。
他靠在李君然身上,望见远处的几点人影,他将李君然推开:“有人来了。”
“你介意?”李君然握住他的上臂处不让他动。
也知晓他是闹起了脾气,此时争辩无益,合悟介意伤及无辜,亦介意众目睽睽,却仰着脸笑道:“不曾。”
李君然的神色松了下来,放开他的手,转身拿起木筷,在瓷杯玉碟上杂乱无章地敲着。合悟挨着在他身旁坐下。
“恪王,方才进来瞧见四娘领着一位老人家?”崔静涛着一身暗灰色的袍子,衣衫微湿,更显得身形瘦弱。而站在他身后的崔易涛却足足是一个半他,伫立着一言不发,神色却很是关心。
“嗯”李君然应道,“我从四娘处买的田地出了事,她便领着人来见我。”
“原来如此。”崔静涛笑盈盈地答道,合悟却见他身后的崔二郎明显舒了一口气。
“你们可有什么事?”崔静涛敏锐地感受到李君然语气不善,想来心情欠佳,便拉着崔二郎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原先也没什么事,便想给王爷请个安,顺道问问四娘的事。”
“既然这样,你们先退下吧。”李君然摆手,两人便离去,“你们怎么还杵在这里?”打头的那个模样倒是机灵,忙上前递了蓑衣蓑笠并纸伞:“董管家吩咐小的们给王爷送东西。”
“东西留下,”他挥挥衣袖,那几个人便离去,亭子内又只剩得他和合悟两人。
合悟将蓑笠拿起,递给李君然:“这雨来得也是突然,也算有心了,他们急急地给送过来了。”
李君然接过蓑笠,反手倒扣在合悟头上,吓得合悟忙闭上眼,活脱脱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他啪的一声拍了下帽檐,声音虽响,力道却不重。
合悟一手扶着蓑笠抬头不解地看着李君然,却见他脸上阴霾尽散,笑意盈盈:“王爷倒是很有童心。” 说完,将蓑笠竟对折起来。
“你要做什么?”
“我想将这蓑笠你我各一半,便当是盟约信物。”合悟扯了一会,只扯下一角,便将这还没荷包大的一块递与杨伥,“蓑笠挡雨,便取其风雨同舟之意吧。王爷意下如何?”
李君然握着那一角蓑笠哭笑不得,作揖道:“听合悟言即是。”
合悟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显得有些幼稚,他们的合作本就是建立在他一人意愿之上,又哪里需要这盟约信物。
“既然定了盟约,我有一事想请教王爷。”
“何事?”李君然望向杨伥,他却扭了头看着雨帘。
“黄雀”合悟问出心中所想,“不是看管不利而死的吧。”
蓑笠磨在手中有些粗糙,他眸光微动,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原你是猜到了,才有了提醒我弗诛这一说。”
时光随着雨丝潜入那个明媚的夏日,树荫如盖,他的手中是一只受伤的黄雀,顺着它柔软的黄色羽毛,两枚小小的黑色珍珠般的眼睛里透露着痛苦:“黄雀乖,马上就能给你包扎了。”
“哟,手里是什么呢?”一片阴影投在他的头顶上,遮住了阳光。蹲在地上的李君然抬头便看到了一身华贵的长公主,绫罗绸缎包裹着她幼小的身躯,长长的裙摆曳地而行,反而显得几分滑稽可笑。宸悦公主的发天生偏软偏黄,阳光底下,那些金色的珠钗颜色倒显得更浓。
她此刻高高在上,斜着眼睛向下,一脸不屑地看着他:“这只鸟儿?”她向后一招手,“来人,带回我的绫竹宫。”
两个太监模样的人上前,他虚掩着手护住黄雀,因为害怕黄雀受伤,轻而易举地便教那两个夺去。
年幼的他扯着宸悦公主的衣角,哭泣道:“阿姊,还给我吧。”
宸悦公主低**子,满脸都是得意的神色:“教你那个身份卑微的娘来求我呀。”她转动着手中那一枚翡翠戒指,他至今都记得那枚戒指被割成六角的形状,绿得发黑,“不过,我可不一定会答应。”她捂着嘴愉悦地笑起来。
“那能不能给小鸟包扎一下。”他可怜地乞求。
“你随我如何处置,说不定我炖了吃了。”她的语气恶狠狠,转身时宽大的袖子甩到他白嫩的脸上,滑出一道红痕。
彼时他的舅舅还没有挣下军功,他的母亲还只是一个小小婕妤,他从记事起只在大的宴席间见过他的父皇。他并不是一开始便是受宠的皇子,他和母妃在偏僻阴冷的宫殿过着日子。
天子一夜宠幸后就将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遗忘在后宫之中,她还算得上是幸运的,生下皇子得以封为婕妤。她也曾有过那么几日风光日子,但是她的被忽视冷落也落在他人眼中。皇宫之中谁不是人精,李君然小时候的日子并不好过。
宫中除了他都是九嫔及以上的女子生的皇嗣,他理所当然地成为被欺负的那一个。
只是幸好呀,他有一个争气的舅舅。
渺远的思绪收回,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如今李君然已不是从前那个不受宠的皇子,他静静地说着前因后果,一双眼已春意流转,轻启薄唇:“我亲手扼死了那只黄雀。”
合悟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滑动。
“你别写了,我没那个性子看。”李君然握住合悟写到一半的手。
“我唯有一个信字。”合悟抽回自己的手,“你是怎样的人我是知晓的。那只黄雀既然如你所说受了伤,又在宸悦公主手里,想来本就是是活不长久。”
李君然眸光一动,动情地望向合悟。
“只是杀生于出家人而言,罪孽太重。”
“放心,我定不会让你这双手沾染鲜血。”他信誓旦旦,大拇指折于掌心,四指朝上,“我发誓,否则这一生都不会如意……”
合悟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快吐口唾沫!这些都做不得数的。”
李君然笑嘻嘻地看着他,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掌心,合悟吓得赶紧收回手:“你……”却半晌没说出话来,不知道该指责什么。
亭外雨潺潺,秋已过半,斜风携着雨丝而来,地上本是微不可见的湿点,渐渐地积少成多,连成一片。秋雨虽薄,却也凉人。风起青萍之末,皇位之战已渐渐开始。
“合悟。”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