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咏雪(1 / 2)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
周韫趴在伍六一背上,一点都不安分。她看着班副头上剃的很短的头发茬,黑黑的,一根一根竖起来,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挺拔有力。
周韫抬手摸了摸,很硬,很扎手。
小妖女嘟着嘴,重新搂住伍六一,歪着头,枕在自己手臂上。
“伍六一。”
“嗯?”
她的气息恰落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吹得耳垂很痒。
周韫歪着脑袋,懒懒说,“你头发真硬。”
“……”
她看见伍六一好像有些羞涩地低了头,不由得扬起了嘴角。心中蠢蠢欲动,周韫忽然勾了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月光清冷地照耀下来,月光里的伍班副瞬间原地石化。
穿☆甲☆弹被妖女亲过的脸烫得把铁皮都烙熟了,红彤彤的,钢铁融化成海。
伍六一愤然呵斥:“老实点儿!”
妖女慵懒的声音,懒懒问:“不老实又怎么?”
伍六一有气无处泄,憋到内伤。
“……再乱动把你扔路边喂狼!”
话语未毕,周韫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伍六一脸瞬间红成了烂柿子。
周韫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委屈地问,“班副,你又不是不喜欢我,我亲亲你怎么啦?”
“你……”心中无数脏话滚过,可他想到每一处,都觉得过于残忍,无论如何都不敢骂到周韫头上去,他害怕会吓跑她。
现在周韫在他心里简直脆弱的像个柿子。
于是他只得佯作愠怒吓唬她:“你给我老实点儿!”说着,他嘴角却在笑。
奶奶的!
他还真是魔障了。就是那小妖女真把他连皮带骨头吃干净了,他也不会再离开她了。
这是快乐的,能被她这样在意着,喜欢着,疼爱着,宠溺着,就连是否得到母亲的关怀都变得毫不重要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周韫更爱他的女人。
去他娘的什么齐王八吧,至少现在小妖女是喜欢他,小妖女在向他示好,她甚至在说在我心里你比我还重要。只要你肯跟我说话,就是现在死了我都愿意。
我爱她,她也爱我,这是快乐的。在这个与他并没有任何血缘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什么比那颗你最喜欢的星星不停地对你眨眼睛更令人快活的事情了。
她或许不是最耀眼的,也不会发出格外璀璨的光芒,她甚至可能污浊不堪,可她是独一无二的。
夜空里能看到成千上万颗星星,像银色的沙海铺洒在天际,可只有一颗星星是属于你的。她爱你,所以她对你来说就是独一无二。
他想起她唱着清泠的歌,恍惚碎冰。
“……伍六一,你知道吗?当你仰望星空时,你觉得星空很美,那是因为在某一颗星星上,住着你喜欢的人。所以,如果你觉得外面夜空很美,那一定是因为,那里有你想见的人。”
眼眶蓦然有些温热。
写歌的人假正经,听歌的人最无情。
可是当他真的爱上一个人,他再不能无情。
她是对的,她都说中了……只要夜空里只有一颗他喜欢的星星,他也愿意为了她,欣赏整片星空。
当你爱上一个人,心会变得温软,变得敏感,很容易就会感动。
就像看到日月山川,雾霭流岚,每一片月色都有她的影子,每一处山河都是你爱她的心念。
如果月光可以追逐思念,那么鱼会织锦,雁会传文,可写尽所有的梅花尺素,望尽所有晨钟暮鼓,都诉不尽衷情,说不尽对她的思念。
就像他笨拙的学识,背完所有的诗词都找不到一首切合心意的章句。
雾霭沉沉,竟零星飘起了小雪。
身后的人忽然喊道,“班副班副!快!背一首咏雪的诗!”
伍六一抿了抿嘴角,弯了眉眼。
他背不出。
周韫眨眨眼睛,说,“那我先背,我背一首你背一首!”
伍六一笑。
此等雅趣你不是该找小白吗?我诗都没背囫囵两首,还要求那么高,不是纯属扫兴吗?
可是这话他也没说出来。
他刚想说时就想到,他一说周韫又要说他不理她,又要磨人。
他只得点头答应,周韫很快就选好了句子。
“雨雪冥冥晚残昼,红泥小炉醅新酒。问君能饮否?”
伍六一又笑。
这首诗他听周韫念过无数遍了,今天竟然又改出新义来了。
周韫有意提点他,可伍六一想到的却是另外的句子。
他眉眼温软,笑得恣意,像极了纷扬的雪花。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
你要咏雪,我就给你背咏雪。严丝合缝地契合主题吧?再说我不理你我可要喊冤枉了。
背到“公大笑乐”,周韫在后面笑得直不起腰,伍六一忽而有些脸红。
他缄了口。
最后一句“左将军王凝之妻也”,他是无论如何都念不出口的。
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像小鹿乱撞。
他想起刚才的那句诗:
未若柳絮因风起。
风吹动柳絮,也摇乱一旌春心。
***
“早上没吃饭?”
刑讯室,闫护士长严厉地审问人民的叛徒周韫浅雪小姐。
叛徒咬唇,摇了摇头。
“那你给额说,你是咋弄的?”闫护士长掸着手里的棉签,周韫小白兔似的坐着,穿好了衣服。
“那个……”周韫低着头,目光躲闪,眼神飘忽,“……我姨妈来了。”
叛徒坦白,闫护士长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灌输工作继续。
“不是额说你,你生理期跑什么五公里?还跟伍班副比……”一说到这儿护士长更加头疼。她扶了扶额,“你有木有点儿自觉性?人家毛/爷爷说得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身体搞垮了怎么践行八荣八耻,怎么讲文明树新风,怎么跟着部队闹革/命?”
叛徒狡辩,“我那不是……不知道嘛……”
“浅雪啊,不是额说你。你都这么大人了,连自己生理期都搞不明白,你说你还能搞明白什么!”
周韫头越低越深。
爱之深责之切,作为作战部队唯一的女战士,闫护士长还是很看好她的。
……谁让她是卫生队常客呢?
闫护士长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梦初醒,指着周韫鼻子责问:“说,是不是你吃药吃咧?”
周韫立刻抬头:“没有……”
“生理期都乱掉了,还说没有!”
“就是没有……”周韫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闫护士长,“我回头就告诉过小张亚男殷护士,谁再给你开药,队法伺候!”
周韫立刻抖了个寒战。
闫护士立刻长乘胜追击,“你要不想连累她们几个挨罚,就乖乖地听话。”
周韫低着头,忽然眼前一亮,挡着光的人走了。没过多久,她又回来,手里拿着两包卫生巾。
“你们七连要是穷的连卫生巾都买不起,额给你买。”闫护士长抱着手臂,高大的身量把白色日光灯遮得严严实实,在周韫身上打下一道阴影。
“你要是还吃那个药,吃出个不孕不育,额可治不了你!”
说罢,她把两包卫生巾塞进了周韫怀里。
“……”赤果果的人身攻击啊。
“回去好好养伤,不能做剧烈活动,不能洗凉水澡,不能吃辣椒。哦,对了,今天这雪也够大的,没什么事就不要出门了,训练任务都不要出了。你要是拉不下脸给班长请假,额去给你说。”
周韫内心充满了绝望,但只能跟着点头。
毕竟,整个卫生队,上至队长,下至新兵,没有一个不怕这女阎王的。
见周韫点头,闫护士长脸上表情才松懈了一些。然后又语重心长地训了一通话,这才放人。
走出卫生队,周韫长出了一口气。但眉心还是锁着,落落寡和的样子。
伍六一走在她身边,一直低着头看她,走出好远了她竟然都没发现。
伍六一皱眉,这心事可不是一般的重啊。
“怎么了?”他按捺不住问,“是不是还疼啊?”
周韫沉默摇摇头。
下一刻,伍六一大手已然按在了她额前。他摸摸周韫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反复确认了好几次,纳闷地嘀咕,“也不发烧啊……”
周韫见他绞尽脑汁地冥想,心中不忍,就随口编了个谎。扯扯他的袖子,小声说,“我早上起太早了,困的。”
伍六一垂眸,周韫像个小白兔似的把前爪搭在他身上,眸光干净,单纯无害。
“……”伍六一毕竟不是顾绍衡,对妖女任何生化攻击都毫无还手之力。
脸上火烧似的,他为了掩饰,赌气背过身,反身诘问:“那你起那么早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