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七连(1 / 2)
太阳已经落山了,肌肤接触的空气泛着些许凉意,灰暗的天空,远处只余下一片灰蒙蒙的轮廓,看不清晰,只有绵延的线条,一直连到天际。
团部伫立在旷野之上,又被群山合笼环抱,小小的一片城郭,于天地一色间,衬得是这样渺小;可在昏影中,周韫心底,又是这样的安宁。
当太阳没入地平线以下,因为光线散射的缘故,在昏线以东,仍有夕阳的余晖散射过来,尚可照亮明净一方天空。
故而,即便在夜半球,没有太阳,天空也是亮的。
课本上说,这就叫白夜。
就像潮水漫过湖岸,光线漫过来,再一点点被黑暗吞噬,而他们,都像是被暖水包裹的鱼儿,自由,安宁。
周韫行走在白夜里,她喜欢这般,行人能远远看到她的轮廓,却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就像在海底哭泣的鱼,海水,无声地掩饰了它的泪水。
——题记
领到常服的时候,周韫发现自己的帽子和别人的不一样。
别人的帽子都是圆圆的,可她的帽子却卷边的,两侧帽檐翻上去,按照她的尺寸,比别人小了一号。
伍六一跟班长出去了,他的军装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自己床上,就在她的上铺。
周韫踮了脚,摸到楼上那顶大大的帽子,反手就给自己扣了上去。
嗯……好像太大了。
帽子扣下来,晃了晃,挡住了眼睛。
周韫又在犯傻,可她这么傻可不想被别人看见,于是赶紧摘下来,规规矩矩在床上放好。
这时,走廊上传来了班长的声音。
“六一,你站那儿干什么?”
周韫心里陡然一慌,忙弯下腰装作铺床的样子。
跟着就是他的脚步声。
史今走到门前,拍拍伍六一肩膀,“怎么站门口不进去?”
周韫悬本悬着的心狠狠一下摔了下去,四分五裂。
完了,傻成这个样子,以后不用在班副面前做人了……
她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深深埋着头,弯着腰,掩饰自己的脸红。
伍六一却低头,揉揉眼睛,跟史今说,“沙子迷眼了。”
他说话时神色淡然,伍六一是那种说谎话绝对不会脸红的人,所以史今什么都没看出来。他笑着,拍拍伍六一的肩膀,“我们驻训场风沙是够大的,以后训练可有你们受得了。”
说着二人并肩走进了,伍六一若无其事走到她身边,整理自己的东西。
就像方才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
周韫心里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明明不想让他看见,可此刻他这般若无其事,她竟然又有些失望。
她只好嘟了嘟嘴,继续整自己的行李。
周韫从家里带来一张照片,放在粉色的相框里,是她高一那年,叶舒仪给她照的。
叶舒仪有一个数码相机(注1),本来是用来拍笔记的,可她偏爱拿着相机在校园里晃。那时正是孟春,小溪旁的迎春花开了,一簇一簇的垂在水边,柔软的花枝,缀着点点柔嫩的的鹅黄。
那时她三千青丝,也如柳枝一般轻柔,扎成高高的马尾,阳光洒下来,衬得像一簇锦缎,格外得明艳灿烂。
她本是想摆在书桌上,可是桌面上不许摆放私人物品,况且,她也没有个人书桌。她跟伍六一共用一个书桌,她本来觉得不对也忒寒碜,连书桌都不够人手一个,但现在看来,好像也不错。
于是周韫拿着相框,想偷偷藏在储物柜,可白铁军眼尖,一眼就发现了。
“小雪,我要举报你你私藏物资!”
“……”周韫愣在原地动不了了。
然后白铁军三下五除二窜过去,抢了她手里的相框,看一眼,就是一声惊叫。
“唉呀!老周啊,没想到你有头发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白铁军装模作样地卖弄他的津片子,周韫:“……”
照片里的人眉眼如画,又融入如画的春景,说不出的绚烂惊艳。小桥流水,鹅黄的迎春花开得柔嫩,她藏在花丛后面,干净利落的马尾,略显稚嫩的笑颜。背景被处理得模糊,只看得到绿园红墙,她总是说起这个地方。
白铁军这一喊,三班的人都凑过来了,看一眼,然后发出跟白铁军一样的感慨。
周韫戳白铁军,“你大爷的,老子咋没头发了?你才没头发呢!”她说着在白铁军的寸头上划了一把,扎手。
新兵连头发都剃得很短,下连队以后可以根据本连的标准再蓄长,所以新兵连的小伙子们都形同一个秃子。
周韫把这种互相伤害当成一种乐趣。
每次新兵都是连长和高城几个老兵精挑细选的。按高城的说法,只能把最符合钢七连风格的好兵选进来,让他们下连队没三天就能成为自家人。
果然,入连仪式结束那个晚上,新兵们就如猛虎归山一般,跟七连的老兵混成了一团。
有些极好斗的,就膘着膀子斗去,可史今带出来的兵都跟他一样,温文尔雅,完全不像别的那么好斗。
三班成员之间相处很融洽,这是三班的班风,别的班都学不来。
三班同志们的分歧仅在于文娱方面。有些爱打牌,譬如白铁军和周韫,当天晚上就找到了牌友,凑一桌杀了个落花流水。
当然,落花流水还是周韫。
有的爱打篮球,譬如甘小宁,当天晚上就抛弃了两位牌友,跟着七连篮球队上场虎虎生威去了。
有的人压根儿就没有文娱活动,譬如伍六一,万年不变的上操场负重越野去了。
史今常劝他不要那么孤僻,多跟班里人玩儿一玩儿,联络一下感情。然后责令白铁军发明一种四个人的玩法,免得伍班副先各种理由逃避社交活动。
这几拨人自己圈儿内玩儿的比较嗨,可是一跨圈就不行。
周韫有一天闲的没事去跑步,正好赶上甘小宁几个打篮球,外班几个想撩妹的小伙子就开始撺掇,让甘小宁把周韫喊来。
甘小宁没那么多心思,让他喊他就喊了。他们说,要教周韫三步上篮。
篮球远远地就飞了过来,隔壁江星辰把篮球抛了过去,周韫按推算的轨迹跑去捡球,脚尖一勾,把它拦停下来。然后蹲下,把球捡起来,再重新拍下去,带着球跑了过去。
内行人一看就知道,周韫是个实打实的外行。
就像她斗地主一样,无论打多少把都是手气决定一切,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周韫把篮球运到篮筐下,跑到第一根白弧线后,站在右侧四十五度角的位置,两脚前后开立,右手端球,左手相护,屈膝,单手投了出去。
五指轻轻一拨,篮球就转了起来,稳稳砸到篮板的白线上,反弹到篮筐里。
非常漂亮的打板投篮。
梁城高三体测考这个,周韫练得很稳。如果她再快一点,就是满分了。
篮球掉到左边,左侧已经有人去捡球了。
剩下的人都眨着大眼睛望着周韫,面面相觑的样子,谁都没有说话。
江星辰把球捡了回来,看了看甘小宁。
虽然来七连不久,可周韫认识江星辰。他是二排一班的狙击手,打得一手好枪,在师里都拿过名次。
江星辰篮球也打得好,甘小宁都服他。但是带头起哄绝对不是他,江星辰其实脸皮挺薄的,所以此刻他拿着球,在周韫目光注视下,有些脸红。
甘小宁轻嗽一声,对江大神说,“江神,你来示范一个三步上篮。”
江星辰:“……”
周韫看见了江星辰想翻白眼却不得不忍住的那个表情,她在心底深表同情。毕竟在梁外,正儿八经的大神最讨厌别人叫他大神,这个词有一个不成文的释义——纯种阿非利加洲伸手不见五指煤炭黑,搞不好还是一口毒奶直接呛死。但江星辰是二年兵,他已经对这个称谓免疫了,不情愿却不得不接受了七连热心群众为他取的并没有任何恶意的尊号。
人群纷纷退开了,自动给江大神让出了一条三步上篮的道。周韫跟着甘小宁退到一旁,仔细记江星辰的动作。
江星辰速度很快,可你仔细看就会发现,他手底下很稳。江星辰身高一米八,一点儿也不显得笨重,恰恰相反,他身型格外灵巧。
他的手很大,篮球在他虚笼着的指尖盘旋,像有一根线牵在他手上,怎么转都不会丢。他灵巧转身,稳稳地把球投了进去。
因为江星辰面容清秀,故而衬得他投球动作格外得优美,卫生队的小护士和话务班的接线员都爱看他投球,连队篮球赛的时间还有自行组建的拉拉队,对着江星辰就是一通狂轰滥炸。
此刻江星辰在专注投球,周韫在专心看球,两个人都没注意,篮球落地后又弹起来,刚好冲着离篮球架最近的周韫去了。
周韫orz:作者我求你放过我= =
作者:当年老子被砸成狗的时候还没你呢!瞎叨逼叨毛线!
周韫:反弹!
反弹……嗯……是砸到脸上以后才反弹了。
周韫没有防备,又被砸了个措手不及。
她看见球飞过,想躲开时,想起左手边是甘小宁,再撤回来往右躲时,只听见Duang的一声巨响,大脑一震,周韫才惊觉自己又被球砸了。
球是从正上方砸过来,在重力作用下,砸得格外疼。她蹲在地上,捂着脑袋上的包,先是喊疼,然后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身为一个侦查兵!头顶碎砖头的侦查兵!被一篮球砸成这样,也忒丢人。
江星辰吓坏了,急忙转身跑过来看周韫,见她低头抱着脑袋,疼得直吸凉气。
“你……你没事吧?”他一紧张就有点结巴。甘小宁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已经抬开周韫的手检查她脑袋上的包,孰料想周韫竟然咧开嘴角笑了。
她笑着推了面前那人一把,以为是甘小宁,不过没想到竟然是江星辰。
不过没差,她笑着蹲在地上望着他们,俏皮的眼睛欢快地眨了眨,像闪烁的星辰,开怀得看热闹的样子。
甘小宁纳闷儿地伸手晃了晃,“小雪,别是把你砸傻了,班副回去又要揍我!”
可周韫却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似的,笑嘻嘻地看着甘小宁,乖巧地眨了眨眼睛,“我笑你们呀!”
不等众人纳闷儿,便又听周韫打趣儿说,“我堂堂一个侦查兵,不就是被球砸了一下嘛,看你们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