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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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停星做了模模糊糊的梦。他沿着一条隧道向前走，那条隧道充满了朦胧而明亮的雾气，展停星越是向前走，他修长的四肢开始缩小，身高下降，走到尽头时，展停星恢复到一两岁的模样。

他走得不利索，必须扶着墙，脚上穿着带响的鞋，在空旷的隧道里落寞的响着。展停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看得见那个发亮的出口，却怎么走也走不到。

展停星心里着急，踉跄着往前迈，一不小心向前扑去，眼前场景变换，他蹲在沙坑里，有人声响起：

“宝宝，走了，回家去。”

展停星抬头一看，年轻的展复和谈情秋并肩站着，展复朝他伸出手。

展停星的喉咙梗住，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展复将他架在脖子上，夕阳下谈情秋的裙摆随微风摆动，他们笑谈着前行，幸福几乎要化作实体。

展停星注意到他们并不是要朝西巷，他们最熟悉的家走去，周围的街景陌生又熟悉。这里的展复和谈情秋比他记忆里的他们更年轻，展停星随即意识到他们处在搬入月歇西巷之前的时空，那时候展复和谈情秋刚结婚不久，他们住在租来的房子里。

随着他们的前行，展停星惊恐地发现周围的景象在飞速地分解重组，展停星落到地上，他的四肢抽长了一些，展复和谈情秋变成他更加熟悉的面容，他们走进了月歇西巷，他们最熟悉的家。

谈清秋的长头发在飞速的变化中飘扬，展停星长大了，她剪去自己蓄了许多年的头发，展复长出第一根白发。展停星背上书包，那辆哐当响的自行车不请自来，展复载上展停星。

他们的衣角纷飞，在时间猛烈的洪流中，展复和谈清秋的脸逐渐变成模糊变换的色块，展停星飞快地长大了，他迎着狂风，张开了嘴：“不……”

别再继续下去了……

他的眼泪脱离了眼眶，缓慢地在那极速的变换飘散开来，凝成一颗颗漂浮的水珠，展停星一边控制不住地往前走，他抬起手以手背拭去眼泪，他们终于变成了展停星最后离开他们时的模样，脚下堆着行李，谈清秋穿上多年未穿的连衣裙。

展复在临走前微笑地摸了摸他的头，却止住了脚步，不再继续走下去了。展停星的脚步不能停，他回过头去，看着他们留在原地，远远地缩成两个小点。

展停星睁开眼睛，他睡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窗外清绿的树叶在夏风中摇曳着，知了成群闷闷地叫。展停星坐起来，他好像做了一个无尽长，又无尽悲伤的梦。他在梦里哭了很久，醒来却眼底干涸，也忘了那个梦是什么。

门被打开，展停星转头去看，一个高大的人走进来，他停在门口看着展停星。展停星的感官有些迟钝，他缓慢地反应了一下——哦，那是沈牧初。

沈牧初有些紧张地看管着展停星，他现在就像一件极易破碎的物件，又或者是一片随时可能消散的云。从C市回来，展停星从头到尾没什么激烈的情绪，他像被拢在一个玻璃罩子里——当最最惨烈的悲剧降临到他身上，展停星的自我防卫机制本能地屏蔽了那个噩耗。展停星整个人空了，他空荡荡的肉体被沈牧初领着回到了云城。

沈牧初希望展停星至少能大哭一场，但是他没有，没有反应比有任何反应都要可怕。回来的第一个晚上，沈牧初让展停星先睡一觉，而他则躺在展停星身边。

沈牧初知道展停星一夜没合眼，他那缓慢的情绪和轻易被惊吓的症状一直在持续，本应该到来的眼泪却迟迟不来。展停星最后能睡着，是因为沈牧初回家拿了一点陈素的助眠药物，他放进展停星的水里——他总归不能不喝水。

展停星很快睡着了，他太累了。

“宝宝？”沈牧初道。

坐在床上的人因为这个称呼瑟缩了一下，展停星曲起的双腿放下来，惨白的脚趾摸索着寻找拖鞋，沈牧初提了放在他的脚边，展停星甚至说了一声谢谢。

“饿了吗？”沈牧初问他。

展停星摇了摇头。他穿上了拖鞋，却好像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坐在床边又停住了，他有些迷茫地看向沈牧初，沈牧初被这个眼神看得胸口发痛。

展复和谈清秋已经不在了，切切实实的。他们的遗体是最先被找到的，漂流到境内的海域，停靠到某个港口，第一时间赶回来的谈眠夏去办了手续把他们接回家，展停星也跟着去了。

他像失去了所有身为人类的颜色，心如死灰大抵是如此，展停星有整整三天没说过一句话，沈牧初寸步不离，把家里所有尖锐的物品都藏了起来，早上展停星刷牙的时候多看了牙刷的底部几秒，沈牧初差点要上手去夺。

事到如今，展停星想要结果自己也很正常了。但更让人忧心的是，事实上的展停星非常地冷静和顺从，到饭点就吃饭，有条不紊地清理自己，洗澡洗衣，甚至延续了谈清秋的习惯，三天拖一次客厅的地。

这太可怕了，沈牧初暗自心惊，他是已经放弃了一切——包括死，这样地活着？

展停星听见外面邮差特有的铃铛声响，他站起来要去查收信箱——这也是必要的日常。展停星穿上拖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沈牧初跟着他去到院子，送信的人将邮寄来的东西从门洞塞进来。展停星捡起那个东西，一边走一边拆，沈牧初自觉地不去看——这几天展停星收到的东西太多了，大多跟他的父母的离去有关。

8月份，展停星终于收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他的手颤着，茶几上摆着前不久领回来的两份死亡通知书，右边是录取通知书，颜色鲜艳又喜庆。

那是一份航天大学的录取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