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裂（1 / 2）

有那么一段时间, 展停星摸不透过去了多少日子, 他过得云里雾里, 就像捱了一刀，创口的疼还没反应过来，暂且只感觉一阵发凉。

展停星知道自己应当哭, 只是他从小到大都不曾想象的事情，但他的痛苦和悲伤却迟迟不来，于是展停星只能让自己不断地看那些文件，他们的事故换来一张张需要他本人填写的表格，后来他等到他们的遗体被找到, 展停星以为他终于可以崩溃。

但是展停星还是没从那片飘渺无际的雾里走出来。

怎么会不难过？展停星有时候会疑惑地看自己的手, 洗漱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自己, 他有一种怪异的剥离感，怎么会没有感觉呢？

有一天他走过客厅，看到客厅的地板有一层浮灰，他拿了扫帚和拖把去把地擦干净, 沈牧初提着饭回来看到他在拖地，一副见鬼的表情。他紧张地跟着展停星，从沙发跟门口，展停星拖完地把拖把放回原处, 又规规矩矩地洗好手，把沈牧初带的饭一口一口吃下去, 吃完又把碗筷拿回水池, 细细地洗和擦。

展停星的行为在让沈牧初几感到毛骨悚然, 以前展停星在家——夏天的时候因为苦夏吃饭总是拖泥带水的，主动做家务更是少之又少，永远挂在沙发背上吹风扇。沈牧初甚至做好了照顾一个完全失去自理能力的人的准备。

展停星把家里收拾得整洁干净，晚上提了垃圾去巷口经停的垃圾车，早上去邮箱查收寄来的信件，以防漏掉一些需要他本人确认的文件。7·25空难事件遇难者家属在A市召开了会议，展停星随谈眠夏前去参加，偌大的会议室是低吟的海洋，几名女士发出尖锐的悲鸣，他们呆了两天，等到的回应仍是“正在调查”。

于是他们又折回云城，展停星愈发沉默了。8月上旬，李博翰上门来朝展停星告别，他要去西南的一座城市。李博翰瘦了许多，从C市回来之后因为担心展停星往展家跑了几趟，结果展停星把自己料理得很好，只是闭口不提那件几乎要将他本人摧毁的事。

整个西巷都在窃窃私语，展停星成了他们口中“可怜的孩子”，展停星在所有人眼里一向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儿，谁能想到他要面对这些。

李博翰提着行李，他眼里的展停星既不是“小孩”也不是“少年”了，他脱离了一个人正常的成长序列，仿佛将未来十年二十年的光阴和经历压缩一口咽下，迅速直起身，去面对成年人的残酷和苦涩。

他再也不是同他嬉笑，有时甚至需要他去照顾的展停星。李博翰有时候想到展叔都忍不住要流眼泪，他抱了抱展停星，道：“星星……你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点。”

展停星还要帮李博翰提行李，问他什么时候的车，要坐多久，李博翰满心忧虑地被展停星送走，就像应对西巷里每一个前来关心他的人一样。

李博翰走后不久，沈牧初收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他满心都是展停星，心里想着开学后去展停星学校附近租个房子，他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集体生活。他一边呆在展停星身边一边默默盘算着接下来他们该如何。

早上邮差送来信件，展停星又到处收拾整理了一天，下午沈牧初看了墙上的钟，准备起身去买饭。坐在沙发上的展停星却按住他的手，开口道：“不忙。”

他的手冰凉，覆在沈牧初手背上，沈牧初温顺地坐下，屋子里没开灯，老式时钟喑哑地响了6下，窗户外透进来一点冷清的暮色，展停星的眉眼沉浸在其中，他把手收回来，开口道：

“沈牧初，要不我们……算了吧。”

之前展停星为了说这句话，翻滚煎熬了近一个月。直到现在真正说出口，只觉得每个字说出去都飘散在空气中，毫无重量。

因为安静，也因为两个人靠得近，展停星的话沈牧初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倒不似展停星之前预料的那样怒火冲天，反而很平常地回了一句：“什么算了？”

他既不是压抑着怒气，也不是没有理解展停星的话，而是在以一种非常态的温顺态度去对待展停星。展停星顿了一下，蓦地明白过来——沈牧初压根就想不到这是一个很早以前就做好的决定，在经历过展复和谈清秋的去世，展停星做出任何出格的、不可理喻的决定，沈牧初都不会放在心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沈牧初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分手，不在一起了。”

沈牧初蹙起眉头，面上掠过一丝没有攻击性的不快，轻声说：“怎么这么想？”

展停星的手指交叉，像在斟酌语言，他垂着眼睛，缓慢地开口道：“嗯……我想了很多，照这么下去，我们总归是要分开的，我也不想耽误你。”他的眼神落在沈牧初的长手指上，继续道：“这两年你照顾我这么多，实在谢谢你，沈牧初。”

沈牧初平静的情绪终于出现裂痕，他紧盯着展停星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地问：“什么叫总归会分开？”

展停星答道：“就是我想清楚了，我不喜欢同性，我和你走不下去。你以后……未来可期，和我在一起也没什么好处。”

“这是我想了很久做的决定，我觉得这样做对你我都好，也希望你……能接受。”

沈牧初听展停星说完，他的手在冰凉的茶几按了按，像是在按住自己喷涌的情绪，耐着性子道：“我不信，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好受，但是这和我们之间的事没关系，别想太多，成么？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我把志愿改了。”

沈牧初像被炮弹击中，眼睛要盯穿了展停星，提高了声音：“你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