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1 / 2)
展复和谈清秋的丧礼一切从简。展停星站在门口迎前来吊唁的亲属, 展停星的爷爷已经八十多了, 老家离得又远,听闻儿子去世的消息大病了一场,不好挪动, 两个叔叔过来帮忙。展停星有条不紊地招待他们,袖子上别着黑纱,打电话订饭。
展家的长辈最多见过展停星一两面,印象中还是他小时候的样子,现在的展停星俨然是个大人了, 几个叔伯看了一阵唏嘘。
谈家两位长辈已经去世了, 来的亲戚比较少,且都知道谈眠夏的事情,场面不是十分好看。展停星打起精神去招待他们。随后就是出殡, 火化,主持要展停星哭他便哭,要他跪便跪, 几个女眷红着眼眶,展停星跟着车一路送到山上, 日头正毒, 展停星回来后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亲戚们散了,展停星在塑料椅散乱的客厅枯坐了一会儿, 随即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把粘在身上的白衬衫剥下来, 打了盆水浸进去。他的眼睛直直的, 过来一会才反应过来,在水里把一只袖子捞起来,黑色的臂章已经被泡得湿淋淋的。
展停星的手泡在水里,托着那枚臂章,那就像一团黑色的水草,展停星盯着他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指尖已经被泡得发白。
以前展复一直在嫌家里小东西多,特别是展停星抽条之后,手长脚长的像只小鹿,盘在小沙发上展复便不能呈大字型地仰躺看电视。窄楼梯仅容一人通过,小阁楼堆满了展复的书,试卷和批改的作业本。
现在这栋房子成了遗物,作为遗物它有些太大,只住一个长大了的展停星又显得太空。不过展停星很快就要去远方上学,它将会迎来这个家庭入驻后的历史里第一个空窗期。
展停星开学的日子将近,他后来上网偷偷查了一下,沈牧初的学校报道日期就在前几日。他无声无息地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展停星想象不出沈牧初走时的心情,正如他描述不出自己看到他最后那个眼神的心情。
那似乎不是恨,也不再是爱了。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珠长久地烙在展停星的视网膜上,让展停星只要盯着某一处地方开始发呆,它就浮现上来。
他的眼里混杂着不甘,疼痛,心碎和其他一齐碎掉的东西,那里面或许还有他的自尊,还有他藏得很深的柔软情绪。
沈牧初这个人是冷硬的,他做的事情,他说的话都是这样。他只把最后一点柔软的东西给了展停星,柔软的东西本来是不易碎的,但展停星还是让它碎掉了。
展停星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了。谈眠夏成了他的监护人,会供展停星读完大学,展复的合伙人来看过展停星一次,展停星叫他远哥。远哥是一位外表阳刚内里柔软的硬汉,跪在灵堂像喝醉了一般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不该让你去”、“我对不起你”之类的话,并向展复的照片保证一定把展停星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对待。
展停星不需要一个新爹了,远哥是个实在人,给了展停星一张卡,展停星实在不收,远哥把卡压在茶几的纸巾盒下,偷偷走了。
谈眠夏在展复和谈清秋出事时在国外办巡展,第一时间中断赶了过来,他的伤心不比展停星少,只是作为长辈一直强撑着,展停星夜里睡不着,听见他在主卧偷偷地哭。那时展停星还很恍惚,谈眠夏还去联系心理医生,怕展停星走不出来。
他最后哭出来了,哭成一滩烂泥,应有的苦楚和愤恨都被发泄出来,再缓缓自愈,过程很长,但展停星好歹从恍惚中走出来,以清醒的意识开始面对他一片残垣的新生活。
展停星写了一张清单,把自己要带的东西列在上面,一边收拾一边一件一件地打勾,他收拾了一半,才发觉这个习惯也是沈牧初带给他的。上个夏天他们有一张列得很整齐的计划表,大部分是沈牧初做的,什么时候完成试卷,什么时候做英语阅读,什么时候休息,一天的时间被沈牧初划得像一块块整齐的豆腐块。展停星捣乱似地在空隙里填“去吃冰淇淋”和“大神机炒个菜”,这类无厘头的项目也被一项项完成,画上了鲜红的勾。
他去书架上拿书,手指逡巡了一会儿,停在那本诗集上。
绿色的封皮,书籍上烫金的名字,展停星顿了顿,最后还是把它取下来。他仰着头,用手指勾着书脊上方,一个东西率先从书上面掉下来,砸在展停星的眉心上。展停星闭了一下眼睛,抬手把它取下来,那东西被和诗集连在一起的丝带书签绑着,展停星捏着丝带提着它。
绿色的翡翠指环随着展停星的动作转了几个圈,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色泽,是一种温柔而深沉的翠绿色。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便宜货。
展停星盯着它,想笑,表情却比哭还难看。他记得当时还给了沈牧初,沈牧初什么时候把它绑在上面的?也许是在他恍惚度日的时候,他把它和诗集放在一起,是希望自己发现吗?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时至今日,他的决裂也再明显不过了。
展停星把它握进手心里,书签夹在了最后一页,展停星惨笑了一下,把它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