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醉饮千觞(1 / 2)
七月十一 冷宫
深夜,星辰隐没在夜空中,透出宁静的气息。韩非靠坐在窗边,呆呆地凝望着长卿湖,心头涌上一丝愁绪,引得他叹了一口气。
这是他被软禁在宫的第四天,觉睡饱了,要考虑的事情也早已想完,这日便只能从清晨傻坐到现在,生生发了一天的呆,几乎就要扎根发芽。但最可怕的是,即使他已经如此摧残自己,现在却竟然一点都不困,连一丝倦意都无,看样子,今晚上注定要熬一整夜了。
思及此,他又是一声叹息:“唉……”
“公子为何叹气?”
一道柔和的轻声盖住了他的长吁短叹,他愣了愣,随即一扫愁眉苦脸的模样,笑逐颜开,待看清来人手中之物,则更是喜不自胜,连连赞道:“云妹妹啊云妹妹,你可真是我的解语花、及时雨呐!”
云绰翩然跃入房内,将食盒放在桌上,他赶紧凑过来,打开盒盖,拿出一个提梁壶。还未等揭盖,一股醇厚的香气已扑面而来,他捧着酒壶,嗅了嗅这气息,诧然道:“嚯,酆河酒楼的甘腴酒,这酒可相当不错啊……我前些日子也去问过,可程老板说还未到开坛的时候,死活不肯卖给我,云妹妹是如何买到的?”
甘腴酒是酆河的招牌,乃是多次复酿的重酿酒,酒体丰满,酒味醇厚,不过酿造时间颇长,从封坛到酿成至少要两三年,向来可遇不可求,不知她究竟是如何弄到这坛酒的。
“你若是不吝啬金钱,想必程老板也是很愿意为你提前开一坛的。”云绰说着便将乘云剑放在桌上,撩开衣摆,在桌前坐下。
“哎呀哎呀,我就知道你对我最上心了。”韩非冁然而笑,从盒底拿出酒樽来倒酒,动作间透出几分急不可耐的意味,毕竟对于美酒,他可是一向爱逾生命。
甘腴酒十分澄澈,呈淡琥珀色,一倒出便香气四溢、芬芳扑鼻,倏忽盈满整个房间,令人闻之心醉,无需品尝,便已觉半酣。
云绰扫了一眼被他推到一边的白漆酒器,冷声道:“真是自讨没趣。”
韩非将酒樽放到她面前,轻笑一声:“或许恰恰相反。”
姬无夜显然很清楚要如何折磨一条酒虫,摆这么一杯投了毒的美酒放在他面前,叫他闻得到、看得到,却喝不到,勾得他心烦意乱,好以此逗趣。
云绰冷哼一声,旋即端起酒樽,浅尝了一下。甘腴酒清新甘冽、陈香幽雅,饮之如珠玑在喉,只小啜一口,那飘逸的清香便从舌尖直冲上颚,然后缓缓划过喉口,留下一丝余韵,愈久弥香。美酒醉人,一杯下肚,酒气便自丹田腾腾升起,引得胸中一阵激昂。
韩非将酒杯置于鼻下二寸处,垂首细细品闻半天,然后享受地浅酌一口,缓缓咽下,叹道:“入口绵柔,尾净余长,可谓嘉栗旨酒!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比酒更香?”
云绰面露微笑,却未作言语,只持杯细细地酌饮着,待杯中见底,她勾起提梁壶,准备自斟一杯,见此,韩非赶紧将酒杯奉上:“麻烦妹妹顺便替为兄满上。”
她长眉一扬,纠正道:“公子怕不是已经醉了,我可不是你的妹妹。”
“诶——云妹妹此言差矣。”韩非含笑摇了摇头,“太公有言:‘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你既是我小王叔的徒弟,便也如同他的女儿,如此说来,你岂不正是我的堂妹?”
听罢他这番歪理邪说,云绰有些哑口无言,明明知道他说得不对,却又偏偏无法反驳,只得沉默。韩非呵呵笑着,接过她手中的酒壶,邀道:“来,你我兄妹二人共饮一杯。”
云绰以掌心压着酒樽,笑道:“既是共饮,自是须得说些祝酒辞。”
见她这么说,韩非阖上双目,转转眼珠,思忖了一下,继而睁眼,轻咳几声,正色道:“君子饮酒,三杯为度,这第一杯,我便先敬天,多谢上天诞下如此钟灵毓秀、冰心玉骨的云妹妹。”
他郎朗说着,云绰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后背发凉、头皮发麻——她素知这人的祝酒辞一向别出心裁,却未料他竟能说出这般肉麻的赞美之词,惹得她胃里有些不适。
她无奈地移开手,韩非于是为她斟满酒,二人共饮一杯。然方放下酒樽,他便又为她倒满一杯,继续说道:“二杯敬我那善解人意的小王叔,多谢他为我教导出这么一位好妹妹。”
闻言,她默了一下,尔后举樽,略一仰头,将这杯酒灌入肚中。不知为何,方才还甘甜的旨酒突然间有些发苦,涩意叮着她的舌尖,直滑进胸腔,带起阵阵颤栗,惹得她眉头一皱。喝罢,她的眼前蓦地变得有些迷蒙,便轻轻摩挲着杯沿,没有说话。
韩非笑意不变,复又倒上第三杯,感慨道:“这最后一杯酒敬你我二人,为我俩竟能在茫茫人海、冥冥之中相遇,这般缘分不可谓不难得,定是上天注定,值得豪饮一杯。”
她抬眸看向他,却见他正谛视着自己,眼中笑意流转,唇间也噙着淡笑,为他儒雅的面容更添三分柔和。她解颐一笑,举起酒樽,道:“兄长,请。”
“哈哈,云妹妹也请。”韩非慨然笑道。
说罢,二人一口饮尽杯中酒,不留馀杯,尔后又继续引杯添酒、对饮为伴,谈笑间,不知不觉就将两大壶酒喝到见底了。
接近亥时,月上中天,云绰支颐端坐在桌边,韩非则扶靠着矮几瘫坐在地。两人皆是醉醺醺,一边赏月一边说着些分不清是醉话还是梦话的言语。
韩非摇晃着脑袋,懒懒散散道:“酒可消愁,亦可解忧,世人饮酒,有的为喜,有的为愁,但大多都是为了饮酒而饮酒,唯有酒鬼喝酒,既不为消愁,也不为解忧,只是单纯地爱酒、赏酒,想喝便喝了,不必去想为何、如何……”
他说着,又饮下了一口醇醪,红晕从脖颈飞起,一直蔓延到两颊,视线也跟着有些模糊。
云绰摇摇头,呢喃道:“我不明白……”
“哈哈哈!”他敞怀大笑几声,“君已醉矣。”
酎酒菁纯,酒劲颇大,饮时不觉,倒时亦不察。两坛下来,就连他都有些眼前发沉了,遑论平日滴酒不沾的她。观她的样子该是早就醉了,只是凭着一身深厚内力才不至于醉倒在地。习武真是好啊,当年他怎么就不愿意学呢……
云绰沉默着没有说话。她此际的确已是薄醉微醺,但脑中非但并无昏沉之意,反倒只觉心中舒畅,身躯蓦地变得轻盈,似乎所有的烦恼都能忘却一空,所有的痛苦亦可抛之脑后。
韩非轻舒一口气,喟然道:“醉兮醉兮,人生如梦……天地就如同一口酒缸,将万事万物泡在里面,或许我们这一生都只活在一场梦中,从未彻底清醒过,只是我们并不知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