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魂渡九泉（1 / 1）

日薄西山，大地在夕曛的照耀下笼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两道矫健人影从冷宫飞出，只倏忽一晃便掠过了重重穹顶，疾如闪电，似乎可以撕裂落日光辉。

云绰轻飘飘地跃上廊顶，侧目看向这轮红日。夕阳耀眼无比，依旧是人眼无法直视的存在，和以往的几千个日落没有两样，惹得人一阵心神恍惚，几乎不知今夕何夕。

她脚步一顿，落在飞檐上，对前方的卫庄说：“你先回紫兰轩吧，我晚点再回去。”

闻声，卫庄微微侧首，朝身后看了过来，道：“他的府邸荒废了十年，就算你找到那里，看到的也只会是一片断壁残垣。”

他的眼中盈满冰霜，语气也依然十分冷淡。

“他当年连养的花儿都带走了，那儿自然不会留有什么。”她轻叹一声，“但那里总归是他曾经待过的地方，或许也是他想要回到的地方。”

卫庄回过头，没有说话，只沉默着向前继续走去。

“走吧。”

栾清君府

凌晨的新郑北角和其他所有地方都天差地别，穿过那座连接了两岸的知涯桥后，就像是遁入了另一个时空。在这里，每一条街道都是寂寂无声的，世界从来都没有这么安静过，仿佛一座脱离了地面的无人之城，而这座破败不堪的府邸则正是这座空城中最宁静的所在。

庭院内暗香浮动，是金桂的香气。云绰缓缓踱步在一片荒凉颓垣间，脚踩着干枯的落叶，穿过杂草丛生的前庭花园，走上青石桥。她在桥上驻足了一会儿，视线扫过开得正好的贴梗海棠与秋菊，看向淤积着腐叶的池塘和葳蕤茁壮的枫树。

她轻吁一声，走下拱桥，撩开月洞门上垂挂而下的榕树枝条，最终停在一座长满爬山虎和络石藤的小楼前。斑驳的墙面上，五六种常绿藤蔓肆意生长着，钩连盘曲、攀栏缠架，将整座小楼都装裹成碧色。四下颓败，夜风萧瑟，可这座小楼就这么矗立在这片荒地，在又一个深夜里静默地倾吐胸臆。

行之斋，是他的书房，名字和九鼎城家里的一样，但这个三层的行之斋已经算不得书房，应该说是书楼了，只不过她知道，这里边的书或许还不及家里的一半多。

她没有进去，只定定地望向那“行之”二字，眸中噙着洞察的光芒。

人不争而得独善其身，无为而能慎隐于世，可若是甘心无为，便无需提醒自己“行之”，若是情愿不争，便不用质问自己“为何”。

她踏上台阶，将佩囊从腰间解下，拿在手里，心中空空的，唯有悲从中来。

她眼中的他从来都是那个样子——风度翩翩、清隽优雅，淡泊而温和，可时至今日她才猛然惊觉，她看到的他只是他很片面的一角，不是全部的他，也不是真实的他。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直视到另一个他，韩庸，也是她第一次得以触及他的抱负、他的追求，感受到他深埋于心底的苦涩与痛楚。

他这辈子生而纯粹，也生而无奈，一生壮志凌云、蠖屈求伸，最终只落得个饮恨而终的下场。从他逃离新郑的那一天起，便势必再也无法以那个名字再回到这里，他该是早已明悉这一点，却还是这样做了，即使余生注定再无归途。

她走上前一步，轻轻抚上门框。

马车驶出城门的那一刻，在你心里究竟是痛苦多一点，还是悔恨多一些？当你将书扉一页一页撕掉时，心中又在想些什么？急于逃避？耽于回忆？抑或两者皆有？我是如此渴望知晓这一切，知晓你的所思所想，可惜却已永远得不到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转身走进后院，踏上石阶来到水榭，踩着枯枝腐叶，穿过齐膝的蓬草，沿着筠廊漫漫而行，走遍大半个栾清君府，到最后却只摘了一些花。她顺着青枫跳上屋顶，再看了这座府邸一眼，然后捏紧手中的佩囊，踩着屋脊沿来路返回。

府外，卫庄闭着眼，抱剑靠在石墙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头顶的细微声响后，他懒懒地睁开眼，执剑起身，两道身影于是缓缓淡入夜色。

寒夜沉沉，城市陷入深眠，然从韩庸府邸回来的当晚，云绰便失眠了，之后几日则是每夜做梦，做着同一个梦——漫天火光熊熊燃烧着，血液如蛇行，蜿蜒地从怒火中流淌出来，冷芒照亮了寒夜，她狂奔在一望无际的平野上，悲泣哀嚎无休止地追赶着她。梦境光怪陆离、破碎零散，她每每惊厥而醒，再难入眠，心中愈加空洞，却又无法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