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你不能忍受看到他。
江澄长得太像虞夫人，总会令你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
那时除了江枫眠，没人知道你其实不是江家的女儿。你也一直以为自己是江澄的同胞妹妹。
你幼时非常顽劣，虞夫人这辈子在江厌离和江澄身上省下来的功夫都用在操心你了。
你不爱女红，又不喜棋琴书画，整日和魏无羡江澄二人厮混，摘莲蓬打山鸡不亦乐乎，虞夫人常在骂魏无羡的时候顺带数落你：“你一个女孩子，天天和魏婴厮混！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你就不能向你姐姐学习，安分听话一点，再这样下去，你看哪位世家家公子肯娶你？！”
你嘀咕道：“我又不想嫁人。”
虞夫人心都操碎了，听你这样说，简直要被你气死：“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说着就要上家法。
你一边往江澄身后躲，一边反抗：“娘我不服！哥哥也每天都和阿羡厮混，你怎么不担心他嫁不出去呢！”
被你推出来当挡箭牌的江澄：“？？？”
只要一闯祸，你就会被罚刺绣，你对此深恶痛绝，又不会做，总是拿着针线去找江澄帮忙。虽然他每次都会冷着脸地拒绝你，但在你一连串的撒娇攻势下，最终还是会帮你。
以至于最后，你还是不会女红，江澄却练就了一手不输绣娘的绣技。
他就是这样，嘴硬心软，说了一百次再也不帮你，就会帮你一百零一次。
可事到如今，他也是，你再也不敢见的人。
两人注视着跪在地上的你，表情阴晴不定，让人根本猜不透他们内心的想法。
有人道：“江宗主！魏公子！江欲雪身为温家余孽，包藏祸心，你们可不要被她三言两语就说动了！”
江澄森冷道：“江某的家事，恐怕轮不到各位关心。”
金光善道：“江欲雪既非江宗主亲生妹妹，又早在先前便与江家脱离关系，何来家事一说？更何况，我们在之前发现便江欲雪身边跟着一未足月的婴孩，恐是她与温若寒的余孽……来人，把那个孩子带上来！”
他们还不知道孩子的事，突然听到这番话，只剩下一种恐怖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江欲雪！”江澄一手钳住你的下颚，用力之大，你几乎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他死死盯着你，眼眶通红，咬牙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真的爱上温若寒甚至愿意为他生孩子？！你忘了你是有婚约的人了？你忘了爹娘怎么死的了？你忘了江家怎么覆灭的了？你这样做对得起爹娘吗？！你对得起江家吗？！你对得起魏婴吗？！你对得起我吗？！”
爱上温若寒……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你真想狠狠吐槽江澄这句话。
血海深仇之间，哪里容得下任何一点情愫？
更何况，那孩子根本就不是温若寒的。
但现在，解不解释，都没任何意义了。
金光善道：“江欲雪，你背弃江家，投奔温狗，肆意滥杀，助纣为虐，这几条，你认不认？”
你道：“我认。”
他又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道：“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婴儿似乎感觉到了这里肃杀的氛围，突然哇哇大哭了起来，你心疼不已，连忙轻声哄劝。
魏无羡似乎在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他容颜俊美而苍白，注视着你抱着婴儿，温柔哄劝的样子，眼里渐渐浮现出一抹无法言喻的神色，那样的神色慢慢扩散……像深海一样把他淹没了。
过了很久，又或者只过了一会儿，魏无羡缓缓拍了拍手，俊朗的脸上扬起冰冷的笑意来：“很好，听闻温若寒待你极好，不仅遣散其他妾室，对你也是有求必应。难怪你这般维护温家，还替他生下孩子，真是鹣鲽情深，令人动容。”
话音一落，你便听到了刀剑嗡鸣的铮铮之声，电光火石之间，一把银色的长剑如银蛇般直冲孩子而来，摆明了是要夺它性命！
“噗嗤——”
利刃刺破身体的声音。
你牢牢握住剑刃，为了不让它更近一步，利刃深深陷入你的掌心和十指，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剑锋落下。
他冷冷道：“让开。”
你咬着唇直视他：“魏无羡，你不能杀它，你……”你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缓缓站起身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多的事都不能再想，太多的话都不能再说。
一切只能到这里了。
你后退着，不去看魏无羡，转而看着江澄，平静道，“哥，我这辈子都没求过你什么事，就这一件，求求你……帮我照顾好这个孩子。”
你慢慢后退到高台边缘。
他们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行刑之处，下方便是熔灵炉。
熔灵炉，炼化十恶不赦的凶灵才会用到的地方，凶灵的火焰会永不熄灭地燃烧，人如果跳入其中，不仅肉体化为灰烬，灵魂也会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
你终于能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来。
高台之上风很大，也很冷，吹的你的长裙猎猎翻飞。
你知道哪怕排除万难，与众人为敌，他们也会想办法救下你。
可有什么必要呢？
你已经是众矢之的，江家重建之中根基未稳，魏无羡本身持有阴虎符，又修习鬼道，早就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又有什么必要再加上一个自己，让本就暗涛汹涌的境况变得更糟糕呢？
早在当初，你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你就算好了自己的结局。
你想，这一辈子，但该体会的心酸苦楚，甜蜜温馨，你都体会过得，不算白来一趟。做的那些事，虽有苦衷，但都谈不上后悔，尽管还是有这么多的遗憾。
但人一辈子，总要有点遗憾的。
既然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值得说的？
魏无羡紧紧盯着你，突然感到了一丝焦躁：“你……你要干什么？”
你闭了闭眼，轻声说：“我做的那些事……等到我见了爹娘，我会亲自向他们认错，希望他们还能原谅我，也希望你们……不要太恨我。”
你淡淡地笑了笑，眼里却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泪光。
你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纵身扑入了熔灵炉中。
你突然想起，年少时，你百无聊赖地在学堂读书。
读到“未见青山老，昔人已白头”时，先生注意到你在走神，便突然提问你：“解释一下，什么意思？”
你一脸懵地站起身：“呃……就是，就是……山还没老，人已经老了？”
江澄扶额，魏无羡笑得趴在桌上。
先生摇摇头，叹息：“坐下吧。”
后来你才明白——
未见青山老，昔人已白头，何必三两句，欲言已还休。
不过岁月无情，物是人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