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你着一身单薄白衫，明明是罪人的身份，却没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反而如雪松般站在原地，你低垂着眉眼，但并不妨碍四周窃窃的流言传入耳中。
“这就是欲雪仙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果然是美若天仙的绝色佳人……”
“现在还叫什么仙子？不过是温若寒的小妾，温家的走狗罢了。江欲雪虽不是江枫眠和虞夫人的亲生女，可江家待她与江厌离可有区别？把她当亲生女儿疼爱了这么多年，她倒好，江家一覆灭，便立刻毁掉婚约，自荐枕席成为江氏灭门仇人的妾室。这般贪生怕死，爱慕虚荣，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的女人，不知他日下去后，可有脸面面对江家夫妇？”
“唉……听闻江欲雪与魏无羡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早便定下了婚约，一个是貌美清灵的家主之女，一个是惊才绝艳的仙门俊杰，当年不知羡煞多少人……怎走到这般田地？如今温若寒已死，温家倾覆，江欲雪作为温若寒妾室，怕也是难逃一死……不过，魏无羡现今在金麟台，据闻江澄也在赶来的路上，也不知他们会不会顾念旧情放过江欲雪？”
“呵。怎么可能？江欲雪不顾江家夫妇尸骨未寒，魏无羡一被扔下乱葬岗，生死未卜，她便迫不及待地嫁给温若寒。我若是江澄和魏无羡，恨都要恨死她了，怎么可能顾念往昔情分？”
“这倒也是……”
陈年往事，从旁人嘴里说出，物是人非之感尤为强烈。
你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你一向很相信运气守恒定律。
就是说，如果一段时间太倒楣，意味着你马上要时来运转了。
很可惜，这个定律在你身上从来不起作用。
你运气一向不好，命运对你从来吝啬，你早已习惯，你不怕死，或者说当年你心如死灰，做出那样疯狂的决定时，你便一心求死。可你总是存了一丝侥幸，最起码，不要再这样的时刻，再见到他们。
但若是现在不见，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你低着头，脑海里思绪纷杂，就在这时，你视线里慢慢踏进了一只云纹红底黑靴。
翠绿竹笛突然出现，轻佻地挑起你的下巴，一身红边黑底长衫的男人微微含笑望着你。他面容俊美清逸，泼墨似的长发被红色发带随意系住，还是少年模样，只是眼中寒气弥漫，连笑都透着一股冷意。
魏无羡。
你突然想起多年前，你们刚订婚，想到不久的将来你就会嫁给他，一向喜欢和他厮混从不避嫌的你不知为何姗姗来迟地感到了羞涩，便刻意躲着他。
他很快就发现了你的不对劲，在一个黄昏，你在云梦莲花坞上泛舟，夕阳给人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
魏无羡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脚尖轻点堤岸，便很轻松地落在你的小舟上。
你有点被惊到。
他说：“应该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最近你好像在躲我？”
面对他的询问，你并不正面回答，只是放软了语气：“我还是觉得，会不会太快了呢？要不我们再等等……”
听了你的话，他沉默半晌，眸光里隐隐有些受伤，他问：“为什么？你……不想嫁给我？”
你红着脸期期艾艾道：“不是……我只是，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他惊异地看着你的脸越来越红，可以和黄昏时的夕阳媲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你也会害羞吗？”
你瞪他一眼，恼羞成怒道：“魏无羡！”
他眼里全是璀璨的光，笑吟吟地拿陈情挑起你的下颚，挑眉戏谑道：“在的在的！别害羞嘛，来，叫声夫君我听听？”
你又羞又恼：“你、你，你知不知羞呀？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
你的话顿住了。
因为他突然低下头来，额头抵住你的额头，蜻蜓点水般在你唇上落下一吻。
魏无羡唇角带笑，轻声道：“我很高兴。”
你怔怔地望着他。
“很高兴，非常高兴，高兴得一天都不想在再等了……我终于要娶到你了。”
……
在这样的场合回想起这些，心动和心碎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魏无羡不紧不慢，话音带笑道：“别来无恙，欲雪师妹……不，或许我该称呼你……温夫人？”
你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魏公子想怎么称呼都可以。”
“魏……公子？”他轻笑一声，玩味道，“真是没想到，这辈子竟能听到温夫人正经称呼我一声魏公子。”
你沉默不语。
魏无羡又道：“世事无常，温夫人当年不顾江叔叔虞夫人尸骨未寒，义无反顾地嫁给温……若寒，可曾料到今天？”
你道：“未曾。”
魏无羡道：“可曾后悔？”
你道：“未曾。”
他点点头：“是了，温夫人一向决绝，铁石心肠。当初将我推下乱葬岗时尚且面不改色，又怎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你俯首，平静道：“我自知坏事做尽，罪无可恕。不奢求魏公子能原谅我，但温家有些老弱妇孺，自始至终未做过恶事，未伤过一人性命，自保能力都无更遑论报仇。只求我身死之后，能在不损害魏公子的利益下，尽可能给他们提供一点庇佑。”
不知你话语里哪句话让他动怒，魏无羡怒极反笑：“江欲雪，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对温狗，你又如何得知？对一个被你背叛过的男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的要求？”
你轻似无声地叹了口气。
然后膝盖一弯，不带任何迟疑地跪在他面前！
“碰”的一声巨响。
你双手交叠在额前，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
满座皆惊。
在座不少修士以前是见过你的，但大多数人只隔着很远瞻仰过这位传言貌美无双的江家三小姐。你那时一身傲骨，恣意风流，又何曾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过谁？
你保持着行礼的姿态，道：“对不起，魏公子，是我错了。”
你继续道：“我知魏公子侠肝义胆，是非分明，哪怕我不说，魏公子若是看到恃强凌弱，欺负老幼的事也不会置之不理，魏公子不愿答应，不过是因为恨我。若是能让魏公子心中郁结解开，欲雪但凭魏公子处置。”
气氛一时仿佛凝固了。
魏无羡僵在原地。
他从没想过，他曾经暗自发誓要护一辈子的人，只差一点就会成为他妻子的人，掉几滴眼泪都会让他觉得心疼的人，有朝一日——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卑微地跪在他面前，低声下气地承认——是我错了。
其实他该高兴的对不对？
你终于跪在他面前，一无所有，狼狈不堪，那些被你背叛的绝望、心碎、痛恨，都该平复了。
他明明该高兴的，可是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为什么他的心里毫无喜悦，只有满心无处发泄的痛苦？
“江欲雪！”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你耳畔炸开，其中似乎蕴藏着极为复杂的情感，你来不及一一辨认，唯有恨意最直观地展现在你面前。
来人一手握着紫电，俊美到甚至有些锋利的面容上布满寒霜，缓缓道：“你倒是让我好找。”
你神情僵硬了。
是江澄。
如果说，面对魏无羡时，你尚且能凭借疼痛勉强自持，那么对上江澄，你是真的快要无法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