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只听皇后回道:“大人说的不差。不过安姑娘礼仪得体,年龄也不过二八,便是偶尔被权利迷惑,也不必太过苛责。”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左相终于替女儿说:“让大人见笑了,下官这不才女,自幼习琴许是生活过于美满,这才剑走偏锋,以琴技代替琴心,实在是技艺鄙陋,难登大雅之堂,还请大人见谅,你却还不谢罪退下,却是在等什么?!”这最后一句,竟是微微拔高了声调,连声线都尖细了几分。
被吓得心胆俱颤的安秀媛这才保了心安,乖乖坐在左相身后,再不说话了。
如此一来,哪里还有人敢上前自请献艺,宴席的气氛竟是又凉了几分。人们忐忑不安的看着上首两人,皇后却突然噗呲一笑,娇嗔道:“成大人,你把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们吓着了。”
成焱冷哼一声:“伺候皇上,便要懂分寸,知进退,如这般稚嫩天真,不可。”
皇后笑了笑,心下无奈,只有点人:“本宫听说柳家女儿自幼饱读诗书,文采出众,不知可有什么才艺?”
柳岸心口一惊,便听见父亲答:“回皇后娘娘,臣女虽不才,却自幼便跟随教坊司女官研修舞艺,迄今已有十年之久,想来虽不出众,亦可博得在座诸君君一乐。”
那人却突然生了兴趣,问道:“教坊司女官?是哪位女官?”
柳萧忆答道:“正是教坊司瑶姬:。”
左相称赞道:“教坊司瑶姬早已十年不见外客,令媛能师从瑶姬传承舞艺,也是美事一桩,想来令媛更能让人眼前一亮,安秦甘败下风。”
柳岸细细听着,总觉得这话中似有些许恶意。
皇后却笑了笑,解围道:“瑶姬舞姿天下一绝,其水袖舞,广袖折腰舞具是一绝,与当年樱姬的琴技并称,先帝时以瑶姬之舞,樱姬之琴宴过别国的宾客,被称赞成东方不出世的珍宝,如此一来,本宫倒是生出诸多期待了。”
柳岸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姐姐,可姐姐没有看他,他却看见姐姐和父亲眼底共同萌动沸腾的野心。
那人遥遥望着,那眼神之中的审视让他浑身冰凉。
柳折叶施施然上前,却是弱柳扶风的步态,行走前裙边微风拂起,竟是让人看出些出尘意味,便这几步路之中的风华姿态,就可看年瑶姬盛年之时的几分技艺,却原来真是个承袭了瑶姬的后人,凭着几分真才实学,向那至高宝座发起挑战,便是连围观的各位闺秀,也觉得她有些不凡,认为她有打破僵局的可能。
柳折叶先是一个低眉浅笑,显出几分顺从温驯,又是一个娇滴滴的开口,“皇后娘娘,臣女愿为一舞。”
便是连柳岸也不得不承认,这份作态,没有人不会心动。
果然,那人坐于上首,眸光却有几分不稳,人道平康里,云韶府,便是下等窑子与高等勾栏。下等窑子里的女人以色事人好,终不得几分长久,往往年老色衰,便还要去些荒郊野岭勾些男人下火,高等勾栏却不同,这云韶府教坊司里的女人,可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私下里,为保权位,往往做了一些爱好风月的大臣的暗娼,这柳萧忆竟然让自己的女儿与这之中的女人学艺,虽与平康里有一个高下之分,不还是做的个皮肉生意?
却是何等的心狠手辣,便是自己的女儿也要用来争权夺势。
却也不能怪在座诸位大臣有这种想法,全因为他们虽窝囊,可这柳萧忆,却是个实打实的废物。若要说为何有这样的评价,便要从这洛阳朝局说起。
先皇生了十三个孩子,其中七个儿子,六个女儿,当时四妃死了一个, 剩宸妃,景妃,贤妃,中宫空悬,太子之位未定,本都是庶子,谁也高贵不到哪里去,却因前朝宸妃母家陈国公与左丞相权势滔天,先皇不得不小心讨好,但也有人说是宸妃曾为君挡剑,先皇多有爱怜之心,宸妃被提为皇贵妃,其子排行老五的扶风甚至被众人隐隐看做太子,享太子礼,把一众的兄弟都不再放在眼里。虽然至今说法众多,但当时陈氏一族确因宸妃,权贵满门。
既有魁首,便有探花榜眼,先皇并不愚蠢,又或许他无法在文臣之中培植宸妃的亲眷,当时有一人与陈氏相庭抗礼,此人便是与柳萧忆大有关系,柳萧忆甚至应该按照礼数唤一声老师的,周阁老,周靖远。
当年周阁老主持科举,出身贫寒的柳萧忆在这一届一朝中举,风头无双,惹人青眼,时年三十四岁的周靖远更是对他推崇备至,直言,“我观柳萧忆,实乃一个相才。”
时年二十有二的柳萧忆受周靖远提携,自然对他感恩不尽,以他马首是瞻。二人行事之间又颇为相似,一来二去之间,竟是颇为投缘,还请先皇为证,苍天为凭,成了拜把子的兄弟。
后来陈国公欲刺杀周靖远,柳萧忆甚至为救他险些命丧黄泉。
如此情分,当真是过了命的交情,天赐的因缘际会。
却不知为何,这样的二人,有朝一日也会离散,并且闹得是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便是当真的撕破了脸,可是这之间到底有什么龌蹉之事,众人却是道听途说,流言蜚语之间,竟分辨不出一句真话。
便是不知何出流传起一句话,说是当日二人离决时,周靖远说的一句诛心之语,道:“他本是个相才,却只有个做尚书的器量。”
只这一句,便是将从前的判词情分一并推倒,自那日起,二人在朝堂之上不再同仇敌忾,共御外敌,不仅如此还时常在朝堂上给彼此找些气受,互拆彼此的台。看得众大臣是兴奋不已,就差一把圆凳一把瓜子,再配上一首激烈的小曲了。
柳萧忆那时候还很年轻,压不住火气,没有周阁老功力深厚,给旁人落了个心浮气躁,不堪重任的映像,再加上他一不去周党,二不入陈党,皇帝又看他不上,离了周靖远之后,竟落得是个两边不是人的惨状。
他却硬气,一句苦也不曾说。
然而俗话说为人再忠直清高,也避不开那些暗地里的阴刀,有人想要他的命,诬陷他谋逆,险些搭上他柳家九族的气运,还是被周阁老一把从狱里捞出来,力证柳萧忆为周阁老派往“某党”的间谍,保了面子里子。
旁观者本以为这下这两人能和谐点过日子了,不成想,一个横眉竖眼,一个冷漠无情,相看两厌,皇帝看的也是直嘀咕,又觉得周阁老总不至于蠢到放走自己的一号敌人,这才压下了心,成天看这两人的热闹。
渐渐地,也被同僚看出些名堂,知道这柳萧忆不识好歹,心胸狭隘,冷淡薄情,又高傲自大,时时记着当年那句相才的判词,哪里都要去参上一脚,不过人人都记得那句尚书的器量,时间久了,又有什么人搭理这柳萧忆?只知道他想权位,想的要发了疯。
席间想到这一层,顿起了一阵唏嘘之音,柳萧忆却面色不改,甚至向上首那人陪着笑,是个实打实的讨好情状。柳岸有些羞赧,他低着头,却是再也不敢迎上那人的目光。
却看那柳折叶,换了一席雪白的广袖纱衣,穿大红的披帛,妆画的清浅,却平添一股妩媚,眉间一点樱花粉,眼尾一缕胜梅妆,长发披散,竟似是个巫山神姬,欲要跳起舞蹈与天地通灵。
柳岸不敢抬头看那人,也就因此错过了那人脸上,一抹非常真实,非常清晰的。
——错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