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林(1 / 2)
寇太后礼佛之心, 极为虔诚。跟着下山来迎接她的僧侣们,三步一顿,五步一拜,缓缓上了山。
太后如此,她们这些随行的更应有礼。
姜肆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像这样的登山之苦,基本没有体会过。她只觉得汗水打湿了整个后背, 又想起去岁在平陶的痛楚来。
反观其他命妇女眷们,却兴致勃勃。
能随着太后一道入护国寺礼佛, 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体面之事,便也不觉得苦了。
护国寺外,禁卫军们刀戟煌煌, 表情肃穆地围了一圈,将贵人们护在内,连只鸟雀也不让飞过。
姜肆收回注意力, 心中却觉得,权势真是个好东西。
佛曰,众生平等。可偏偏,连寺庙这样宝相庄严的地方,都处处透着不平等。
至少,因寇太后选定了日子, 十日前谢致便来护国寺清场, 不许旁人再上香了。
入了护国寺, 先随寇太后到大雄宝殿诵经。
一整个上午,姜肆跪在蒲团上,读了半本华严经,直到口干舌燥,膝盖疼痛不已,才得了太后的令,随众人一道下去休息。
女眷们奔波劳累一整天,早没了一早的兴奋和热情,恭送寇太后离开大殿后,略寒暄几句,也都各自散了。
姜肆歇了一会儿,起身离开,回禅房去歇息。
用过斋饭,她躺在禅房中简陋的木床上休息。下午还有半天时间要诵经,那是个苦差事。
也不知为何,在佛寺这样的清净之地,她却久久难以入睡。
先前诵经之时听见的木鱼声,一点一点在脑中如水波扩大,挥之不去。
她记起方才所读经文的内容,默默念了一会儿,脑中清明一些,这才睡了。
两刻钟后,琳琅叫醒姜肆。
“公主,长沙国的公主来了。”
楚姣姣如今是天子后宫中位分最高的楚夫人,此次亦是跟着寇太后来求子的。
方才琳琅听见禅房外头有说话声,恐扰了公主清净,出去欲让人噤声,这才见到是一身青白素服的楚姣姣,正带着两个宫人进来。
“我稍后就去。”
姜肆坐起来,慢慢将头发梳顺,挽了髻,整理好衣裙上的褶皱,这才越过睡屏,走到外间。
“楚夫人大驾,姜肆有礼了。”
她说着,略屈膝,行了半礼。
楚姣姣望着对面的人,明眸善睐,即使穿着素服,不施粉黛,也难掩天姿国色,霎时烦闷不已,心中揣着的想过来借身份压她一头的心思一下就淡了。
“你我故人相见,不必多礼。”
她上前两步,伸手想托住姜肆的手,以示亲近。
姜肆却收回手,避开她的动作,问道,“不知楚夫人来找我,是有何事?”
楚姣姣表情凝固一瞬,笑着说,“上次一别,一年多不见了,我听说你入了邺城,心中虽欢喜,却不好出宫。今日难得有机会,这才来看看你。”
姜肆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心中却在思忖这人真正的来意。
平心而论,在过去同在邺城的几年中,楚姣姣虽极少直接针对她,却是时常跟在姬翎身后出主意的那一个。
她二人关系向来不睦,如今做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何必呢?
“劳夫人挂念,我过的极好。”
姜肆淡淡一笑,看了看天色,吩咐琳琅打水净手,过后,对一旁一直站着的楚姣姣说道,“夫人不妨也来净净手,下午还要接着念经,心诚一些,也保佑你早些为我表兄生个皇嗣。”
楚姣姣嫁入宫中大半年,表面看上去风光无限好,内里的酸甜苦辣却只有自己知。
此刻过来,不过是想着姜肆和谢致向来有龃龉,想来看看她婚后的笑话的。如今一看她却不像是过得不好的人,听了这话,又疑心她是在讽刺自己,心中恼怒之火冒出,顿时面上生寒,语气也冷了,“不劳谢夫人操心,本宫有福,怀上皇儿不过是早晚的事。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姜肆擦干手,带着侍女出了门,特意绕开来时路,寻了一处青石小道走。
青石小道穿过护国寺后山,平日里是僧侣们挑水砍柴所行的道路,而今因寇太后前来礼佛,便空置下来。
姜肆缓步走着,欲取道回前殿,却禅院外后山处,驻了脚步。
横墙尽头处,有一片竹林,谢致穿着藏青色的武将短袍,隐在阴影处,本不显眼。但他对面之人,白面无须,弯着腰,姿势恭顺,正和他说着什么,让人不得不注意。
那人姜肆认得,是季王府的人,常年跟在季王妃身边,似叫张婴的,前些日子她才见过。
她心念一动,以手示意琳琅噤声,主仆二人悄悄拐到墙角,借着一棵大树遮掩身形。
姜肆的好奇心不重,即使撞见谢致与季王身边的人有联系,也无心探究。
倒是她身后的琳琅,十分不解,压下声音以气音相问,“公主,咱们这是做什么?”
在她看来,公主与姑爷夫妻一体,撞见了不打招呼就算了,为何还要躲开?
姜肆上下唇轻碰两下,告诉她,“避嫌。”
她不想知道太多谢致的事,知道得越多,以后越难和他撇清关系。
竹林深处的两个人,在说着什么,她们完全听不见,姜肆屏住呼吸,听着耳畔轻风吹动树叶轻摇之声。
张婴走后,谢致却久不离开,在原处站了一会儿,转过头来,两道目光,落到姜肆藏身的大树上。
姜肆心中没鬼,大大方方走出来,任他打量。
“你听见什么了?”
谢致神色平静,望着姜肆,语气如常。
“什么都没听见。”
“也什么都没看见。”
她加了一句,算是表态。
谢致一笑。
“阿月,兴许我此前从未告诉过你,但现在说也不晚。”
他望着姜肆那双漂亮的带着光芒的眼眸,语气认真,说,“我对你不藏秘密,无论何时,你见到我在做任何事,皆不需避开。”
他的表情淡淡的,却隐隐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姜肆微微一怔。
过了许久,她才说,“我不想知道你太多事,一方面是有自知之明,不认为我与你成亲了,就有资格去试探你的底线。”
她表情凝肃下来,冷冷说道,“我现在并不是完全向着你的,倘若以后你我利益有分歧,我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利用你的把柄去对付你。”
“谢致,你要知道,我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谢致脸上笑意扩大。
“阿月,你这样诚实,我很高兴。”
说着,他转过身去,“来,我送你回大雄宝殿。”
此次礼佛,是极少的可以在寇太后面前增加好感度的机会,许多夫人略歇息过后,早早地便又回到上午诵经时的地方,以求能在太后面前留个心诚的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