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友（2 / 2）
“不！我从未把她当做威胁！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一直把白伯您当做长辈孝顺。可是二十多年前，除了风漠莽撞重伤她，难道她就没有一点点错吗？”
白芷柔在拜堂那天，因重伤不治吐血身亡。他抱着自己根本不爱的妻子承诺一辈子要记得她，一辈子不能去见伤她致死之人，当时在喜堂之上，他怜惜她，他恨他，于是他便答应下来。
少年在他府前长跪七天七夜，祈求他的原谅，他当真铁石心肠没有见少年。
直到少年体力不支晕死过去，直到他偷偷见少年一面，竟然成了最后的离别。
在少年在江湖销声匿迹之后，白诏珏原以为那鲁莽少年为了躲避仇家隐居了。风平浪静之后，他才渐渐察觉妻子死亡的蹊跷，但是，因为承诺，因为他已经决定与那人相忘于江湖，后续查清事实就不了了之。
如今白伯却想用此事阻挡他与那人的生死诀别，不得已，他才旧事重提。
白伯身子一震，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女儿因爱成痴，在盛怒和哀伤之后他也怀疑过，可终究那是他的爱女，他不愿也不想深究。
见老人态度软化，白诏珏叹了一口气，他终究是个温和之人，于是哀切道：“白伯，你看我，如今也是双鬓斑白，知天命之人了。
“我已经不是儿女情长的年轻人了。二十多年了，芷柔的承诺我也做到了，如今再去见他只不过是为我们的情做个了解。我对不起他，他还愿意见我。如果见我一面能让他无憾，那这是我必须做的。因为若能度他，亦是度我。”
白伯看着早就不年轻的少爷，身子依然单薄，孤孤单单的身边从来没有一个人相伴。二十几年了，猛然想起来，他和芷柔竟然白白蹉跎了少爷这么多年……
白伯老泪纵横，对着白诏珏哭到：“少爷，是我对不起你啊……”
白诏珏和程静兰日夜兼程赶到京城，离风漠一月大限还剩半月。
程静兰领着白诏珏去到京城郊外一间干净的小宅。为了方便风漠治病和逃离仇人，程静兰选择了天子脚下，大夫都是医术高明的，但是对于这样一个武功全废静脉全断风邪入侵四肢百骸的废人，大夫们也束手无策。
好在当初风漠做少侠武功天下第一那会儿家底丰厚，若非如此，他早就成了一缕亡魂了。
一进院子，白诏珏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这种气味就是多年浸染才能如此浓烈。可想而知那人长年以来都是用着汤药续命。
主卧里面走出来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看着程静兰，十分欢喜：“兰姨，你可算回来了！”这少年是程静兰托付医馆大夫找到的小学徒，因为生性善良可靠，就让他代替自己在家照顾公子。当然是给了工钱的。
少年也看到站在院子里的人，穿的是医者的儒衫，看年纪应该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少年在心里摇摇头，床上那人根本药石无医了，结果兰姨还一直各处找名医替他诊治，夫妻情深，连他一个不经事的小毛孩子都感动了，结果兰姨说他们只是主仆，不是夫妻。唉，以后他要是能娶到像兰姨这样的深情女子，他死而无憾了。
白诏珏站在院子里，脚像生了根，明明心已经飞到那间主卧里，但是身子却无法动弹。二十多年未见，那人却已命在旦夕，为何这世间会有如此让人肝肠寸断的感觉。
程静兰没有理会身边的人，直接和小少年说了几句付了工钱，就赶紧进到屋子里照顾。
小少年走到白诏珏身边，行了一个礼：“请问老先生是兰姨找来给他家公子治病的吗？”
白诏珏恍若未闻，只是盯着那扇门。
小少年是知道有些医者脾气会比较怪，对方又是前辈，所以没计较。就自顾自话了：“兰姨真的傻，照顾他家公子十几年。若是对方还有希望有个盼头还好，那公子简直是个无底洞，还好也差不多到头，这样也好，活着也是受罪。”
没注意到身边老前辈的异样，小少年接着说：“你说兰姨是图啥？图人，人都快没了，图情，据说她那公子心里有别人。看来只有报恩了。可是姑娘的大好年华都蹉跎了……当初我还以为兰姨和她那公子是夫妻……”
小少年说的带劲，快赶上说书的了，只见那医者重重的踏出一步，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白神医掀开门帘，屋子里的汤药味更重，就看见程静兰熟练的在床前忙活。小少年虽然照顾的不错，但没有她细心，刚刚她看到床单都被汗湿了，在着手换床单。
公子正发着高烧，这是严重的症状，程静兰一手揽着骨瘦如柴的公子，一手将公子身下的床单慢慢拽出，然后铺上新床单，再慢慢把人放下，然后托起公子的双腿，把下半截床单扯平。然后绞了帕子，搭在公子额头上降温。
做完这一系列，她头也不回对身后人说：“白神医，你……终于进来了。”
随后，她让开身子，床上躺着的人苍白虚弱的样子映入白诏珏的眼里。
眉目间依稀还有少年的影子，只不过病痛和岁月的侵蚀，让他不再飞扬跋扈，鬓边的华发竟然比他这个五十岁的老人还多，因为发烧和长期躺着，让他英俊潇洒的脸庞有些浮肿，但是依然瘦得吓人。
此时的中年风漠，不是他以往幻想中的磨砺锋芒后的成熟稳重，而是一个随时殒命吃喝拉撒全靠他人完全没有尊严的废人。
而他，白诏珏，就是罪魁祸首。
风漠，那么高傲自大的人，怎么可能不恨他？
“白神医，您似乎不相信这就是公子？也对，当初江湖第一人的风少侠，如今却人不人鬼不鬼，随时都可以一命呜呼，说出去谁信呢？而且再也没有那样一个桀骜不驯的人来向白神医你死乞白赖的低头认错了。”
程静兰的语气里满是讽刺，即使公子说了废了他武功的是别人，但是她依然不能原谅这个人。若真的不想理公子，何必要把公子扔到荒郊野外，让公子的仇人寻着空子，还是说当初怕公子跪死在他白府前脏了他的地方？
白诏珏无话可说，他从随身的行李里掏出一卷皮革，展开里面柔软的部分插着银针，七七四十九枚。
程静兰看着白神医掏出银针，心里悬着的石头落地了，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她的确想让这人救公子。
白诏珏走上前，拉出风漠一只手，不够孩童一握的手肘是长在一个原本应该高大强壮的男人身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把完脉，白诏珏的心似乎开了一洞，身子瞬间沉入冰窟，这已经活死人的脉象了。
活死人，就是大脑已经停止运转了，但是身体机能还在活动，但是很微弱，基本上不超过三天，而且这三天风漠不会再醒了。
白诏珏脑袋嗡得一下，感觉世界天旋地转。
这是老天爷和他开的玩笑吗？他甚至还以为能和风漠说一两句话，至少可以一吐他二十几年的相思之情。
到头来，风漠甚至连自己的意识都没了，魂魄已经去了阴曹地府，只留下一具马上就要腐败的尸体。
他竟然连风漠最后一个愿望都没有实现！
“白神医……”程静兰也察觉到不对，心中有些慌乱，“公子他还能醒过来吗？……”
白诏珏没有回答她，反而问到：“他真的想最后见我一面吗？他上一次清醒是什么时候？”
程静兰默默不语。
良久，她缓缓开口：“是。公子在一年前开始长卧病榻的时候就哀求过我，让我找你，见他最后一面。”她当时心里有一丝小小的恨意，就假意答应了公子，然后一直拖着说白神医云游天下行踪不定。
“公子上一次清醒是半个月前。后来除了偶尔眼睛睁开还有意识之外，基本上全部都是昏迷不醒。”
他记得那天公子差点都下床了，她以为是病情好转，现在她知道，那是回光返照。
程静兰脸色大变，她跪倒风漠床边，悲恸哭到：“公子，对不起！静兰对不起你啊！若是当初我早一点找白神医，你也不会留憾离去啊……你睁开眼睛啊！白神医已经来了，来看你了啊……”
“你先出去。”白诏珏忽然道。
程静兰见白神医脸色决然，不敢多问，就抹着眼泪离开了。她还想存在一丝侥幸，白神医号称从阎王手里抢人命，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只剩下两人的房内，白诏珏终于伸出颤抖的手抚上风漠浮肿的脸上，眼中的泪水如同脑海中的思念一样决堤而出。他的确不是当初那个儿女情长的年纪了，因为他把所以的儿女情长全都给了这一人。
“小漠，你怎么这么傻啊？我不来找你，是因为一个很傻的承诺，而你都危急性命了却不来找我，你生病了还怕我不给你治病吗？”
其实这么多年他都怀着一个隐秘的希望，希望风漠和当初一样，自己怎么赶都不走，仗着武功高，半夜把自己劫走。即使他再恨风漠鲁莽滥杀无辜，如果风漠真的按照以前玩笑那样把他囚禁起来，他又何尝不愿意，至少那样他不用思考不用被任何事情束缚，只被风漠一人束缚。
白诏珏在床边说了很多，虽然他知道眼前的只是一具只有微弱机能的尸体。
因为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铤而走险的去施一套秘针。虽然风漠现在与死人无异，但是一旦那套针法落下稍有不慎，风漠体内微小的生理机能也会戛然而止，那就等于自己结束了风漠的生命。
“小漠，你想要见我一面，我怎么会让你落空！”年过半百的白神医眼里悲伤和爱意交织中闪现一丝决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