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杀(2 / 2)
“——只是,臣这些年侍奉殿下,应不至有懈怠之处,却不知殿下今日是为何事所困,再三使臣惶恐不已……容臣冒昧揣测,”他掀起眼帘,幽黑眼珠从镜片上方看定神苍夜,“是为了冥水公爵大人?”
神苍夜心中一凛。这份动摇应该没有露在脸上,乌留骸却露出了然的笑容:“只有关系到那位大人,殿下才会如此拼命。在这一点上,两位真的非常相像……最近,臣深有所感。”
这是什么意思?神苍夜差点就问了出来。难道大前天,水吟澈还真的是为了她才踏足金锥宫?
但是,话到了嘴边,她硬生生咽了回去。谨慎起见,这里不能直接从水吟澈身上问起。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道:“冥水公爵身体健康,事业顺利,无论他卖的东西还是他本人都极受欢迎,好得不能再好了,有什么值得我操心的?”说着她不由轻哼,随手移动白城堡,以攻代守,牵制黑棋的攻势,“我想请教先生的事,刚才就已经问过了——‘先生真的这么想?’”
“臣愚钝,还望殿下明示。”
“皇室若与炽炎佣兵团联姻,益处当然很多,但难道只有益处吗?”
“这……殿下把臣问住了。”乌留骸不明神苍夜的意图所在,权且装傻,“但依常理想来,只有好处的事大抵是不存在——”
“先生都‘领旨’了,就不要拿这些话敷衍我。”神苍夜打断,“炽炎佣兵团接手的工作,可不止是帮伯爵夫人寻找走丢的小狗。帝国西南三郡由于历史原因,常年来大战没有,小战不绝,加上气候多变、地形复杂,帝国军难以完全掌握局势,许多战事只能委托地头蛇炽炎佣兵团出手……啊,不,”她摇摇头,“说‘委托’是自抬身价了。在那个地方,炽炎才是真正的‘王’——”
短短一席话间,棋盘上攻防交错数次,局势完全陷入胶着。神苍夜对着黑白交错的棋盘沉默一阵,徐徐伸手移动白皇后。
“——在此之上,如果炽炎与皇室联姻,权势更大,恐怕会反过来变成帝国的威胁。我若选了他们的少当家当皇婿,父皇岂不会怪我不识大体?我左思右想,实在难解,还请先生教我。”
白皇后将黑棋的主教扫出战局,落上棋盘。那道白光,到底亮不过她眼底的灼然光亮。
乌留骸不禁垂下目光,盯着棋盘,陷入沉思。
这是怎么回事?
炽炎佣兵团兵力强悍,在南方势大,形如藩王……这些都不假,可他们向来拎得清,从不曾真的做出什么惹人忌惮的举动,这点事情,神苍夜难道不知道?而且,比起炽炎,明明是真正坐拥爵位、领地、军队与财富的水家更值得提防………………等一下。
想到“水家”,他一怔之下,豁然开朗,禁不住低笑出声,边笑边从容伸手,移动黑士兵。
“……先生笑什么?”白皇后受到士兵牵制,不得不先将它也扫出棋盘。乌留骸笑得更加畅快。他的主君,他的公主,她攻势的凌厉丝毫不减当年,防守也日益成熟,只可惜看在他眼里,到底还是意图太明显了。
说到底,她哪里在乎过什么炽炎佣兵团?她左一句,右一句,表面上全是炽炎,其实全是水吟澈。
皇帝是否因水家势大而在忌惮水吟澈?——这一句,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她的疑问倒也合理。别说是她,就算在民间看来,公主和冥水公爵青梅竹马,天生一对,等到时候差不多了直接由皇帝指婚就是,又何必举办什么“舞会”?既然要办舞会,肯定就是皇帝对水吟澈有意见。然而冥水公爵论家世、论才干、论人品容貌,全部无可挑剔,皇帝不可能看不上他,只能是太看得上了,反而忌惮起来。乌留骸自问,就算是他本人处在神苍夜的位置,只怕也要得出一样的结论。
这几天,他听启明宫的线人说,公主每日心事重重,想来为的就是这件事了。事体敏感,她不能直接询问皇帝,也不好问水吟澈,只好来向他求证。即便决心来问他,仍担心他耍滑头,不肯好好回答,所以才要胡萝卜加大棒,先逼得他无可退避。
只不过,都逼他到了这个地步,直接问水吟澈的事不就好了?现在这样绕上一圈,反而又给了他腾挪的余地。她到底还是太年轻,太谨慎。
若他是个温柔的人,说不定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可他毕竟只是他。
若不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疏失,他岂不是辜负了她——就算只是面子上——尊称的一句“先生”?
只要可能,他还是不愿辜负她的。
他的主君,他的小公主。
心念既定,乌留骸稍稍地敛了笑,和声道:“殿下这些年真的成长了许多……臣不过就是意识到这件事,大感欣慰而已,望殿下恕罪。”
神苍夜心想,信你才有鬼。但她懒得在这上面纠缠,俯视棋盘边考虑棋路边道:“先生欣慰完了,不知能否为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