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誓盟约(1 / 2)
“我的父亲,图埃瓦尔·裴提亚,阿刻琉斯的先王……”他以漠然口吻说起那个令自己观感复杂的男人,作为已褪色纷繁往事的开场白,“无论做君主、父亲、丈夫或情人,都不称职。”
即使是那个人的儿子,他也只能做此评价。
“他对你和你的母亲不好吗?”奥黛好奇地问。
“谈不上不好吧。”明白她并无恶意,叶尔珈德犹豫片刻,还是回答,“他只是……真正得到的比自己能负责的,多上太多。”
直至深陷宫廷大火而身死之前,他父亲的这一生都顺风顺水,宛如上天宠儿:
图埃瓦尔是北烈卡缇娅昼夜大河流域独立王国阿刻琉斯的第一百九十九代君主,阿刻琉斯远离中央教廷,土地富饶,国力强盛,因而虽于名义上臣服教廷,却始终掌握军政自主;作为国王,他的日子过得非常舒心。
昼夜大河流域自成一体,同盟稳固,互结姻亲,图埃瓦尔成年不久即循传统娶某位盟国公主为妻,一年之后便儿女双全;作为父亲与丈夫,他可以说家庭生活全无遗憾。
哪怕王后体弱,终于数年缠绵病榻后逝去,想要与阿刻琉斯君王结亲的国家也还有许多——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年满四岁时,来自昼夜大河对岸国度的新王后嫁入裴提亚家族,由图埃瓦尔亲自戴上象征王室的金盏花徽章。
“母后是一位出身高贵、和蔼可亲的女性,从不苛待我,对我很好,”回忆起在生母病逝后照拂自己的那位长辈,叶尔珈德语气不再如开始时冷漠,“但在面对父亲之时,她却非常严肃。”
这话比较委婉。严格来讲,应该是这位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在出嫁前一度帮着幼弟打理政务的来自异国的公主,看不上自己本事平平又优柔寡断的丈夫。
即使如此,良好的教养也促使她认真履行一位王后应尽的使命,哪怕国王本人并不靠谱。
在生下儿女后,她依然善待前一位王后留下的长子长女,当然也不过分亲近他们,而是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将自己身为继母的角色拿捏得十分得体;与此同时,对国王在外沾花惹草也睁只眼闭只眼,全当没看见。
图埃瓦尔坠入爱河的速度很快,厌倦旧情人的速度更快。但在他年逾三十后的某日,叶尔珈德的生母,一位朴实无华的平民家女儿进入了国王的视野,那一刻,他宣布自己找到了此生挚爱。
图埃瓦尔就此与所有情妇断绝往来,同王后也只保持不咸不淡互不打扰的关系,甚至连国王会议也不去主持,通通丢给大臣们决议,每天都和叶尔珈德的生母待在一起。
顺理成章地,叶尔珈德于不久后出生了。国王一度昏庸到想要赐王姓裴提亚予私生子,并将之列入继承人行列,幸好有宰相带领其他大臣们联合劝诫,总算才止住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然而,或许是叶尔珈德的降生消磨了国王的爱火,没等这一年完全过去,图埃瓦尔便对爱人失去兴趣,重新开始与宫廷贵妇们调笑约会。
他的母亲每日以泪洗面,仍无法挽回国王的心。看这对母子实在可怜,往日默不作声的王后出了手,将二人迁入内王城毗邻王宫居住,并每月遣仆从送来生活费。
从始至终,国王不曾露面。
等叶尔珈德的母亲病逝,他年纪也稍大一点后,王后甚至允许他时不时踏入王宫,与自己名义上的兄弟姐妹会面玩耍。
同处王城,他的父亲明明知道他是谁,却从未表露亲近。唯一一次正面遇到叶尔珈德,他也只是神色复杂地摸了摸他头顶,叹口气便匆匆去赴新情人的约。
还是拉着他一同游戏的同父异母妹妹放下手中玩具,迈着小短腿捧着蛋糕专门跑过来安慰叶尔珈德:“你知道的,我们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
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
将一切困难都抛给臣属与妻儿,永远沉溺于温柔乡,意识不到王权重量与自身责任的男人。
他自顾作乐,却从未察觉昔日忠心耿耿的心腹早因自己多年荒唐而渐生异心。
那一场覆灭裴提亚王朝、将阿刻琉斯冠上新王姓氏的宫廷大火,赔掉的不仅仅是他的性命,还有叶尔珈德的其他亲人。
“他是一个多情却又懦弱的男人,无法保护自己的爱人、妻子、儿女,就连面对政敌也那么温和客气。”叶尔珈德摇头,“我不姓裴提亚……我是叶尔珈德·克洛斯因。”
他绝不会犯下类似的错误,绝不会重蹈那个人的覆辙。
即使不为荒唐可笑的父亲,他也应为曾善待自己的母后与兄弟姐妹们,为被打扰安眠的母亲——向反叛者复仇。
叶尔珈德讲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奥黛安抚地拍了拍此时(在她眼里)无限脆弱的小朋友的手,笑道:
“我听过一句话,说‘终其一生,男人永远在试图超越自己的父亲’。但我觉得这完全不用担心,因为如果是叶尔珈德的话,就一定能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