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寺(2 / 2)
乌云珠追进来,忙不迭的把飞在床尾的被子拉过来覆在她身上,扯着佟兰音在进门处的桌边坐下:“纳兰公子请我们吃素筵呢,快起来梳洗吧。”
慢慢腾腾的起来,就着碧桃的手漱了口,由她摆弄着穿衣梳洗上妆,芮格儿奇道:“这么巧,又遇到了。”
佟兰音笑嘻嘻的自斟着热茶喝了一口:“哎呀呀,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有缘千里来相会,虽说不是千里吧,偌大个北京城,十几上百万的人,也算得有缘了。”
惟恐引火烧身,乌云珠不予回应,忙岔开话头:“好了是吧,走走走,这都快到午时,想必纳兰公子等得急了。”拉起仍是有些浑噩的芮格儿,招呼着抿嘴坏笑的佟兰音,出了院门,往南侧的院落行去。
一鼓作气绘完最后一根额枋后,雷金玉从梯子上跳下来,抬头检阅着这一蹴而就之作,甚为满意,又进去殿宇里溜达了一圈,暗自得意非凡。
有着自小积累至今的基本功做底,在观摩了既有殿宇的彩画之后,雷金玉敏锐的把握住了和玺彩画的精髓要点,并运用自如。
除去梁九的认可外,方丈曾多次来视察,亦是称赞不迭,甚至认为他偶尔流露出的南派技法有画龙点睛的效果。
彼时,雷金玉强打着精神安抚下愧疚难当的刘四,出了神木厂后无处可去,失魂落魄的在城郊晃悠,无巧不成书进了相国寺,见正有修缮事体,试着毛遂自荐,竟应试成功,留居在了寺里。
半月后,验收时见他手艺精巧,方丈索性委托他进行后续的改造工程,甚至送了僧帽僧袍给他御寒,许他随着寺中和尚用饭做课。
除去修屋彩绘,便是吃斋念佛,心境渐渐平和稳定,后来在梁九的点拨下,雷金玉彻底想通被陷害的缘由,初始甚是不平,后又沉静了下来,不再耿耿于怀。
毕竟是风起云涌的北京城,皇权集中,贵胄遍地,所有势力之间错综复杂,暗根盘结,若要争得出人头地,必要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既能适时的踩旁人,又要及时的捧自己。
当然,这些远不够支撑功成名就的野心,背后还需权贵的支持和看重,在落魄时能拉一把,在显贵时再推一把。
或许,他本不适合在这个权利的漩涡挣扎,简单的做着喜欢做的木作,画着喜欢画的彩绘,有贤妻稚子在侧,其乐融融,又有何不好。
只是,每当思绪飞到这里时,雷金玉脑海中便闪现出一张端美大方的笑靥,心弦不禁为之轻颤,要是就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北京城,心底还是不甘的吧,何止是些许的懊悔,必定是抱憾终生才对。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便如投水的石子,将本来平静的心湖搅得涟漪层层,甚至还激发出“砰”的一声轻响,愈发震人心弦,久久难以平静。
忍不住仰天长叹了一口气,突听得讶异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怎么在这里?”而后是毫不掩饰的讥笑:“怎么穿成这副模样,你出家了?”
太阳穴瞬时鼓胀抽痛起来,雷金玉又叹了口气,将骤起的火气吐出来,缓缓回身:“这里是相国寺,便只能你来,我就不能来吗?”
芮格儿好奇的围着他转了几圈:“你的样子,倒真有那么点超凡脱俗的意味。”转身唤道:“乌云珠,快过来!”
忙不迭收起那副超脱绝望的神情,立时抖擞起高涨的情绪,雷金玉向朝思暮想的人儿点头致意,却在接收到佟兰音鄙夷的注视后,蓦地手足无措起来。
行在最末的纳兰性德端步踱进来,瞄着后面焕然一新的殿宇:“这是雷兄之作?”近前几步细瞧:“当真不错,威严中透着灵动,又不失端庄。”
见乌云珠的微笑中透着疏离的客气,心底不禁泛起酸涩,雷金玉移开目光,回身拱手道:“多谢纳兰公子称赞,不过是粗鄙之作,实在惭愧的很。”
佟兰音暗地拉了拉乌云珠的衣袖,不遗余力的飞着想要离开的眼神:“芮格儿,你的衣角沾了灰,我们陪你回去换件衣裳吧。”
芮格儿正要摆手拒绝,低头瞄到后摆上果然有一个清晰的脚印,正是做完早课起身时踩到的,抬头又见众人皆盯着她,莫名心虚了起来:“走吧走吧。”
佟兰音如愿以偿的挽着乌云珠,跟在芮格儿后面往厢房走去,末了回头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纳兰公子竟然能跟那种人说的上话,奇哉怪哉。”
见芮格儿不悦的鼓起腮帮子,又忙笑道:“方才吃的清汤寡水的,回去尝尝我带的点心,再睡个午觉,岂不美哉。”说着,众人疾行而去。
目送三人匆忙离去,雷金玉心感隐隐失落,与纳兰性德闲聊了许久,得知他对土木工程了解甚深,心内极为讶异,不禁对他又多了几分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