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1 / 2）

本是漫无目的，随着出城的百姓去了虎丘, 听得闲谈中提起拙政园, 梁九留心听了几句, 便回城了。

临时置办了拜帖，一路打听着走到拙政园，花些银钱委托门房里的家仆递进去，不久便被请进了厅堂。

自前朝御史王献臣建园, 拙政园几易其主，现今归柳秀才所有, 见拜帖上署着“样式房掌案”的字样，虽不甚了解详情, 也能看出是个有品级的官职, 忙请了梁九进来。

稍叙寒暄，梁九开门见山的禀明所来目的, 搬出皇上作为说辞, 柳秀才诚惶诚恐，亲自陪着他往园中行去。

穿过腰门，迎面是飞檐挑壁的远香堂，气势浑厚, 进去后，隔水相望着林木苍翠的两座山体，山上各有一亭, 一大一小, 一显一隐, 一派开阔疏朗的水乡景致。

介绍完景致，静待梁九思量片时，柳秀才引着他往西行去，走过小飞鸿，湖水转为小溪，引入最南端的小沧浪亭下，在此收尾。

三十六鸳鸯馆面水而坐，南面是一条狭长小溪，深入南向，结束于塔影亭，北面是遥相对应的与谁同坐轩。

沿着无处不在的水廊西行，又往北走，穿过浮翠亭与与谁同坐轩之间的小径，再往北经过倒影楼，穿行过深远的水廊，便到了与远香堂隔水的山体。

一一游览过初始在远香堂眺望过的荷风四面亭和雪香云蔚亭，正巧都非景致的当季，只得依着柳秀才的指示，略加想象。

往东走至尽端，转而向南走，水廊串联起海棠春坞、玲珑馆和听雨轩，每个小院都只数丛海棠、一丛翠竹，极是雅致、简洁。

园内山体，面水处皆做黄石池岸，背水处则堆土成坡，山前山后景致截然不同，富于变化。

遍山植满树木，从低矮灌木到中等乔木，再到高大乔木，高低错落，搭配得宜，浓荫蔽日，十分清幽。

各个院落之间，各处景致之间，既有遥相对应，又有或远或近的借景，再加四时季节的变幻，空间层次极尽丰富。

回至远香堂，低头抿了口清幽绿茶，梁九笑道：“山明水秀，亭榭精美，疏密有致，敞闭自由，无怪乎人人称赞。”

柳秀才自是得意，嘴上却尽是谦虚之词：“过奖，过奖。苏州人杰地灵，还有几处私宅园子造的极好，万卷堂的渔隐花园，植有遍地牡丹，三四月份，登门拜访之人几乎踏破门槛。”

“还有个狮子林，‘林有竹万，竹下多怪石，状如狻猊者’，亦是值得观赏的奇观，大人若得闲，可去拜访。”

听得怪石，不禁颇有兴趣，梁九略加思量，深知康熙喜好新奇，决意将此作为明日推荐的去处。

柳秀才见他沉思，故意卖弄道：“想必大人看过《园冶》。”见他点头，笑道：“不知我这拙政园可能合上里面的造园理念？”

梁九娓娓道：“‘三分匠，七分主人。’若是全靠匠人，自然不行，非得主人胸有丘壑，建的园子才大气。”

“‘第园筑之主，犹须什九，而用匠什一。’主人家的丘壑要怎样借助造景表达出来，既要顺乎自然，又要掺杂自己的构思，做到‘虽由人作，宛若天开。’”

“‘得体合宜，随宜合用。’章法、规制必然要遵循，这是造园之根本，但灵活的因地制宜才是落脚点。随曲合方，随宜合用，景到随机，得景随行，任意为持，听从排布。”

“‘巧于因借’更是机巧，‘夫借景，林园之最要者也。’园子总共这么大，若只是看园子里固定的景致，不出一个月便厌了。”

“远借，邻借，俯借，仰借，莫不是灵活的借景方法，园内各景致之间可互相借景，还可借园子外的景，引为己用。若是再能合上四时变化，更是增添了许多趣味，便是日日在园中游览，也总有新奇景象可看。”

末了，刻意停顿一瞬，低头喝了口茶，才笑道：“在我看来，拙政园深得《园冶》的造园精髓，且将每一点都发挥的淋漓尽致，的确是难得的精品。”

不意想他竟发了此番长论，既引经据典，又解释清晰，柳秀才这才算是真正领略到“掌案”的含义，炫耀之心已尽消：“梁大人过奖，待赏过其他园子再做评论也不迟。”

言语间悄然满浸了由衷的敬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梁大人博闻强识，对这些都是手到拈来，我真是自愧不如。”

又愧然道：“现今才明白，我空守着偌大的园子，平日里沾沾自喜，作为夸耀的资本，却没有真正的了解它，珍惜它。”

梁九忙避重就轻：“柳公子坐拥拙政园，已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何必吹毛求疵，要求尽善尽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