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然(2 / 2)
兴许是达官显贵的一点儿小乐趣罢。
从前朝开始,上元节就有吃豆粥的习惯,豆粥素来以清淡著称,舀半勺熬制的油膏放在轻薄透亮的粥液中搅拌一下,清香的豆子被煮的软糯如酥、晶莹剔透,与荤油的颇具强势的鲜香完美融合,若是能趁热食上一箪,必然饥寒顿解。
张邈的大脑袋忽然伸进窗户,若是胆小的人必定得被狠狠吓一跳:“可算找着你了!”
曹操无语:“……我不是一直在这里?”
张邈比他更无语:“我靠,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还在这处理公文,也太勤快了吧你,走走走,一起快活去!”
曹操被他拽出去,皱眉疑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张邈没好气道:“还不是为了找你这小祖宗,兄弟我可够意思了啊。”
曹操根本搞不懂张邈在兴奋个啥,外面挤得要死,还不如呆在官署把明天的事情处理完呢。
拽着小伙伴走了半天,张邈忽然兴奋地朝前面喊:“本初兄!正南兄!”
曹操眼睛一亮,也不用张邈拽着走了,快步越过他。
张邈瞧着他的动作,一头雾水地挠挠脑袋:“……真是,不就半个月没见么,也没见这家伙想我想得要死啊。”
不对啊!
他俩不是闹矛盾呢吗!
这绝壁不是见到友人的高兴,而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张邈一拍脑袋,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审配是第一次来京城,感叹道:“京城的人比魏郡多太多了,险些没挤过来。”
“这算什么,你是没瞧见,前朝时的甘泉宫才热闹呢。”
张邈一提起这个就兴奋,“太一神,居于紫微宫,佐五帝,传言中是天帝住的地方。陛下既为天子,名义上自然需要去祭拜这位太一神了。
据说在三百年前,孝武皇帝祭太一神的时候,甘泉宫外须得彻夜燃灯,不眠不休,辉煌无比,时至翌日才终止。
后来,燃灯的风气渐渐蔓延至民间,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可我瞧着,京城百姓们燃灯所祭的似乎不止太一神这一位啊?”审配问道。
“没错,关于燃灯兴起还有其他说法,你们听过‘拜佛’没有?”
张邈故作神秘道,
“一百年前,孝明皇帝听闻西方有一神祗,名曰佛陀,便派十余位官吏出使西域的摩羯陀国,求取佛法,且颇为信奉。
在摩羯陀国,信徒们会在每年的今日燃灯表佛,故而明帝于宫中、寺庙悬挂明灯,效仿其俗,祭祀佛陀。”
张邈伸手遥遥一指:“瞧见城东的白马寺了吗?就是明帝那时候建的。”
“孟卓兄连这些地方都能有所涉猎,可见学识渊博。”审配认真评价。
曹操揶揄道:“可不是么?他被胡太傅收走的杂书和游记能堆上一屋子。”
“嘿呀,兄弟你咋揭我短呢!”张邈笑着锤了他一下,故作恼怒地嚷嚷,“太不够意思了。”
审配听得入神,专注的目光让张邈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我还听闻,燃灯的风气跟道家的三官亦有些关系,都说‘上元之日天官下凡;中元之日地官下凡;下元之日水官下凡。’
今日是上元,下凡的便是天官。天官喜乐,人们就想出了点灯这样的法子制造热闹,以求消灾赐福,来年顺遂。”
张邈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回去了。
“在伊水之畔,还有人放河灯,不像中元时的悼念逝者,上元的河灯有祈福之意,我倒是想去伊水边凑个热闹。”
“诶,孟德啊,你说呢——等等,这俩人去哪了?”
张邈突然发现身边只剩下了审配一个人。
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懵逼和茫然。
卧槽,人呢?
张邈比审配还要慌,毕竟他是知道邺城发生的那些事的,心下不禁浮起一个猜测来。
这俩不会是打架去了吧?
……
伊水边,曹操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总算寻到了一处清净之地,变戏法似地掏出两个河灯,递了一个给身边的人。
袁绍有些意外地接过:“我记得你平日里似乎不信这个?”
“想信的时候信,不想信的时候就不信嘛。”曹操笑了,眉宇间颇有一种洒脱的意味,“即便我晓得放了河灯也不一定达成所愿,不过是寻个乐处,又有何妨?”
袁绍也笑了,点点星光映入墨瞳:“是啊,不过是寻个乐子,沾些喜气罢了。”
曹操写完自己的,好奇地凑过来:“你在上面写了什么?”
袁绍迅速用手一遮,认真道:“看了就不灵了。”
“我这个不一样,就算被所有人看到,也是灵的。”
曹操停住放灯的动作,眼珠滴溜一转,“怎么样,本初要不要看看?”
袁绍失笑:“不成,公平起见,你看不到我的,我也不能看你的。”
曹操闻言,闷闷地鼓起腮帮子,俯身将河灯放入水中。
袁绍大抵也猜得到他想了些什么,却没解释,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他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包容。
就像是在看自家闹脾气的孩子。
曹操确实有些失落,不过他被打击习惯了,反应倒不像以前那么大。
河灯甫一放下去就脱离了指尖的触碰,慢慢的飘远,随波逐流,变成星星点点的火光,融入夜色,很快就看不见了。
情不知所起。
曹操理所当然地想着,本初在河灯里许的愿一定是有关家国天下的,毕竟除了这个,对方心里还会想什么呢?
照理来说,曹操似乎也应当许这般愿望才对,可他在落笔时,却下意识看了一眼袁绍,鬼使神差地笔锋一转,选择了遵从自己的私心。
怀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窃喜和心虚,他试探着问身边的人要不要看一眼,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曹操抿唇,眼底映着水中两盏远去的河灯,想起自己书于其中的一厢情愿。
平时,他大部分时间都分给了正事。这次,能不能让他稍微自私一点、贪心一点?
——就一点点!
——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