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佛安城中的李家,世代以来,是比较有名气的。
李冠秋不知几代的爷爷官至太保,其势之壮,让子孙大多以为家中必定福祚永葆,富贵不绝。
这春秋大梦做得太真,以至其后代鲜有遗传祖宗的好品性,只学着如何摆阔。
几辈人的穷尽豪奢,摆到李冠秋的父亲李凭栏这里,终于到头了。
这不怪他,皇帝没了,靠皇帝吃饭的,碗自然也破了。
李家在十年前,确切来讲,是没落了。没落二字是非常刺耳的,李冠秋的爸爸始终不承认。
他在佛安城的富家子弟中从小混到大,前朝贵胄的身份令他骑虎难下。
这一点从李冠秋的名字上可以窥见一二:他当时为了捧一位名叫秋月的女伶,遣尽家财,最终无以为献,才给自己的亲儿子取了这么个名字。
李冠秋十二岁时,家里已经有些无以为继的意思了。
李凭栏终于把家里仅剩的一个大柜卖掉,拿到钱,买了只鹰。所谓鹰,不是什么别的行家黑话,仅指天上飞的鹰。
他很有他的道理,他说:“有钱老爷哪有不玩鹰的呢?”
李冠秋的母亲目睹了一切。她上顿不接下顿的日子过着,偏偏丈夫拿钱买了个不知所云的大鹰。她见了那只大鹰便气得昏厥过去,卧病不起了。
李冠秋的爸爸这时候研究着熬鹰。鹰有野性,要长期豢养,必得熬它,将其野性磨杀殆尽,才能听主子的话。
这鹰白日里戴着小帽子,是因为怕受了惊,夜里才摘下来。李冠秋在夜里见过那只鹰,通体是浑河一样的褐黄,肚子略白一些,眼如满月,喙似弯刀。父亲告诉李冠秋:“它想睡了,你就拿小棍儿戳它,把它困傻了,再给它喂你的唾沫,喂个几天,就算熬成了。”
李凭栏是会玩这些风物花样儿的,他成功了。这鹰到最后全然呈现了疲软服从的姿态,同时李冠秋的母亲也病得只剩一口气了。
李凭栏很有些苦恼,跟李冠秋说:“你说她什么时候死不好?下葬的钱怎么办?”
这实在是个问题。
李冠秋的母亲没有娘家,是鸨母将她收留下来,几经波折,把她卖给了李家。她那时候春风得意,旁人的艳羡将她簇拥起来,蒙住了她的眼睛,护送她进了李家的门槛。
李冠秋跪在母亲的床前,向她喂了些稀粥,她闭着眼,手垂下床,蜡黄的。这双手从前鲜活灵巧,并能在她的丈夫出门寻花访柳后,死死地掐住李冠秋的脖子,将他往墙上掼:“我作孽,我作孽呀!你跟他一个模子刻的,你也死了好!”
她最后还是松了手,或是母性使然,或是力气不够。李冠秋从半空中落下来,他的脚因此扭了一下儿,此后便不能跑得太快了。
她不张喉咙,稀粥怎么进的怎么出,枕头洇湿了。
李冠秋的爸爸思前想后:“只有看看许老板卖不卖我一个面子了!”
许老板是佛安城的一名商人。他与李凭栏二人,本质来讲,只是要好朋友。再有一层,是他两个家族里有一些约定关系。李冠秋的父亲多次跟他讲:“要是许老板是个女孩,你娘就指定是姓许!”
李冠秋这一年十三岁,跟着他爸爸,头一回去许府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