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大荒流(2 / 2)
软弱才能避免本性的狂妄,才不会惹恼前方未知的虎视眈眈,在拥挤的黑暗里逃过悲壮的早夭。
他要找的是答案,不是尊严,哪怕跪着又怎么样?
只要走到最后,苟延残喘、四肢俱断又怎么样?
他绝不做行百里者半九十的悲剧英雄,他不需要被人记住,最好谁都别看见他。
林均抬起眼睛,火在他眼睛里烧起来了。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开学那一天老妈的眼睛,那把沉甸甸的、黑条条的,直直烧向他的火。
这一次轮到他了,他不知道能烧到谁,但他此刻有一些理解了老妈的境界。
管他是谁?想烧谁就是谁,他的世界就该承受他的火,这是他给世界的宿命。
继续,他命令自己道。
“林均!”
林均正要翻转过来的手一软,镜子翻转到一半,“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心口涌上一股难言的失落。
他来不及捡起镜子,站起身直接躲进了厕所隔间。
是林至的声音,这一段时间听得太多,他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
半小时前他亲眼看着林至在南大门搭上出租车,带着猫去东江和董师傅汇合。
为什么去而复返?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均的手已经放到隔间门的卡锁上。
应该出去吗?他心里有些摇摆不定。
出去,可以弄明白林至为什么在这里。
不出去,又留下一道未解之题。
他不想要更多问题了。
暑假作业一个字都没写的时候,忧患意识很难无中生有,只有真正起笔后,动力才能因运而生。稻草数量已经把骆驼的鼻尖压到地面,再多一根就要万劫不复。
他从隔间里走出来,捡起地上的镜子。在林至冲进来的同一秒把镜子塞回裤子口袋里。
林至气喘吁吁地盯着他,眼神有一丝戒备,好像在认真地观察。
“……怎么在这?”半晌他才问道。
他往前走了一步,在离林均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停住。
“洗手。”林均把手插在口袋里,紧紧地攥着镜面,心里微微地发虚,“该我问你怎么了,你回来干什么?”
林至没有回答他,仍然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的脸。
“想过来就过来了。”最后他给出这个牵强的答案,“……也不想干什么。”
“怎么不在教室?”他又问道,“你这个时间不是有课的吗。”
“不想上。”林均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道,“近现代史,很无聊。”
林至笑了,“真是的,害我找半天。”
他的视线在林均四周逡巡着,时而又落回到林均身上,像在寻找一个未卜先知的漏洞。
“我可没让你找。”林均侧身绕开林至,走出厕所,林至果然跟了上来。
“别生气嘛,”他凑到林均旁边,“现在去哪?还上课吗?”
“我问问有没有点名,”林均拿出手机,在联系人里找加过的大学同学。
这是他上大学以来第一次旷课,他挺意外自己居然能坚持这么久。
翻了几个字母都没找到大学同学好友,倒是有不少学院老师在他的列表里,他心里有点唏嘘。变了,真是变了。
总不会一个朋友都没交吧。
他试图为自己辩解,在脑子里快速回忆这一个多月来乏善可陈的校园际遇。
总会有那么一个……肯定有那么一个。
他自嘲地笑了。
竟然舍近求远地想了这么久。
还能是谁呢?
他把字母跳到J,J开头的人名不多,只占一页半都不到。季、贾、蒋、姜……姜后面直接跳到了金。
没有江。
没有江思?
林均略一回想,发现关于江思的记忆里确实一直没出现过加联系方式这个基本操作。
怎么会这样?
不说两人的关系,江思是班长,班会的时候肯定让大家记过他的联系方式,他竟然连这件事也没印象了。
每一次见到江思,都像一个四下无人的巧合。
不问原因目的,允许来去自如,他只能清楚记得两人之间总有一种隐秘的气氛,那种气氛让他暴露出自己都不曾完全察觉的真实。
记忆的对焦过度专注,最后反而把人物的形象虚化成一幢幻影。于是此刻有人忐忑输入“江思”二字,竟然只提取出一张模糊的人皮。
“林均。”
“嗯?”林均茫然地抬起头。
林至茫然地看着他,礼尚往来道:“……嗯?”
不是林至的声音,不是从林至这里传出来的声音。
林均低下头。
手机的屏幕已经熄灭了,一张如出一辙的面孔出现在镜面里,向他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看到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