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琵琶(1 / 2)
暮春的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斑驳地洒落在地上,洒落在水波上,洒落在满城飞溅的花影上,像用金线密密缀满合欢纹样的连理带,随着胡姬飞旋的舞步迸发着华丽的光芒。
谢承音深深吸了一口花香蕴藉的空气,神情愈发惬意。
她架不住云韶好意的劝诱,终于换上女孩子的裙衫出门,不敢走端严整饬的定鼎、长夏、上东门三道,就挑些绕着商坊弯弯扭扭的小路,这里藩客云集,九姓混杂,自己也就不那么打眼。
起初还是有一些拘谨,不大抬头看人,再后来偷瞄着左右人群神情无异,也渐渐轻松起来。她踩着厚载门街苍黯的地砖小鸟一样走着,从政坊西曲的白墙下挑着花担的货郎吆喝声声入耳,更有甚者,白色棉布四端绑上细细的竹竿,就地支起一个简易平帐,罩着各形各色琳琅的花盆,与酒楼内的丝竹笙歌比户相闻,让人忍不住驻足流连。太过于专注地盯着路边,以至于穿黄衫的女孩子从巷角拐出来时,她一下子没有刹住脚,直直地撞了上去。
女孩子后退两步,然后伶俐地伸出手拉住还在摇晃的谢承音,衣袖传来一阵袅娜的百花香气——是个大约十三四岁,容貌秀气的小姑娘,穿着时下流行的高腰襦裙,裙腰是浅淡清雅的鹅黄色,越往下越深,到及地的裙摆处已经渐变成浓郁的墨竹青,甚是好看。
“哎呀,我看花看得入了迷,一时不察,失礼了”,谢承音道歉,又下意识地举起广袖遮在头上。女孩子却浑不在意,大眼睛忽闪忽闪:“真是太巧啦,我也喜欢花。这个时节,芍药和牡丹开得最好,绯红色薄艳,牙白色清妍,重瓣华丽,单瓣也别有风情,大朵大朵缀满整个江畔。还有杏园宴游的士子,骑着高头大马,去寻那开得最盛的一株……你怎么一直捂着头,擦挂到哪里受伤了吗?”
说着,不由分说就扯下她遮盖头顶的袖子。
谢承音心跳得厉害,结结巴巴否认。女孩子却看着谢承音光洁的额头,轻轻呼出一口气:“还好没有受伤,我是不是太唐突,吓着你啦?”
语气满满都只是懊恼,谢承音惊喜之余也有点不好意思:“并没有,你描绘的宴游盛景很美呢,有机会我也想见识见识”。
女孩子眨着清澄的杏眼,神情中突然浮现一些犹豫。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腕,宽大的广袖下,包裹着一圈白色纱布的手腕,此时隐隐约约渗透出一抹鲜红,终于再次开了口:“我……我有事想求您帮忙!”
她向前迈了一步,与谢承音的距离又缩近了些,近到能看见她犹疑时咬着嘴唇留下的齿印,左手覆在右腕上,因为紧张而颤抖:“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您能帮帮我,帮我回忆起来吗?”
“昨天我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这附近一个小巷里,周围的景色十分陌生,我似乎未曾来过。可是我去过哪里呢?我也说不上来,就连我是谁,为何身处此地,通通都忘记了。脑海中只有模模糊糊的片段……”她挽起袖子,将手腕上的伤口露出来,“还有这只手也受了伤。难道我是被贼人所掳,然后半路又丢弃吗,那我家应该在不远的地方了——就这么想着,我在这片市坊晃荡了一天,中途只遇见一个好心的郎中为我包扎了伤口,可是一个认识我的人都没有!”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娇俏的脸颊滑落,谢承音连忙从怀中摸出一方绣着蝶戏花丛的手帕,示意她擦拭眼角,一边温言安慰:“别急,慢慢说。”
“我不敢随意向人求助,可我觉得你看起来很面善,又……又和我一样喜欢看花。喜欢看花的人,总不会是坏人!你愿意帮我吗?我可以把这颗珠子作为谢礼。虽然也许它并不值钱,但我身上只有这个东西了。”
女孩子的声音越说越低,摊开的手掌上放着一颗晶莹艳红的珊瑚石,质地温润细腻,打磨平滑,映着艳阳一照,似乎还有潺潺流动的水光。
谢承音想了想,接过珊瑚石放进随身携带的香囊里:“你所求之事,我会尽力帮忙。这颗珠子我也暂时收下来,等你归家的那时候,再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