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引(1 / 2)
“我听过这首歌!乐府中很有名的相和辞,拂郁悲壮的汉调,”谢承音惊呼,“你、你是那白衣狂父的娘子吗?他难道是为了追随宓妃而投河,你早就知道的对吗?那你……”
谢承音想问为什么,这一场凄艳的夜之幻境,到了真相揭示的最后时刻,依然存在了太多疑问。她张了张嘴,却一时被歌声中死别的悲恸所震撼,发不出声音。
“关于这首曲子,关于我,关于接下来发生的故事,你们其实一无所知。”
“在世人眼中,那首带泪长啸的高歌便是关于我的故事最终的结局。但实际上,这不过是另一场梦境的开始。”
温柔地抚摸着凤首上泛黑的穗带,女郎再次陷入回忆:“我的灵魂附着在箜篌上,大半时间都浑浑噩噩,等清醒过来后,面前是华光璀璨的水晶宫殿,还有我夫君遍寻不得的那一抹倩影。”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数百年的陪伴。那神女孤独地在山川河水间跋涉,与嘈杂的人群擦肩,和冯夷重复无休止的争吵,为自己被背弃的命运哭泣,当她抚摸琴弦时,寂寥就像汹涌而至的洪水,最后转身离开的身影单薄又固执。,然后……她就遇见了那个人。
怪谈故事里单纯而美丽的天女,总是会爱上人间的男子,褪去一身神力,义无反顾地追随与相守。可是深情而圆满的结局总是少数,悲剧和背叛被古往今来的诗人、文人写了一遍又一遍,却依然有人前仆后继,企图以一腔热情来熨帖那些平凡又怯懦的心。
“他们不值得,根本就不值得!”女郎的眼中燃起一点奇异的火光,随着情绪越烧越炽,“为什么做错事的那个人反而逍遥自在,被抛弃的却要郁郁不得终?我想不通啊,我想不通,所以我怂恿着她报复了那个人。”
“这么说,文昭皇后、崔氏,都是被你毁掉的?”谢承音急切地追问,换来女郎轻蔑的嗤笑:“是啊,是我做的。跟她无关,都是我做的!哭有什么用,心软有什么用,等有什么用?如果眼泪和执着能够打动那些冷硬的心肠,我又怎会最后落得溺水身死的结局!”
如果痴恋和爱不能善终,那就用恨让他刻骨铭心吧……
“那你们呢,时间已经过去了九百年,你们为什么依然没有获得解脱?”一直沉默不语,让人不由得怀疑“他是因为依然听不懂所以干脆自暴自弃了吗”的娄思夜突然发问,“你和那个神女——因为某种原因分开了对吗?你被埋在深不见天日的地底,她呢,她去了哪里?故事真正的结局,并没有停留在快意情仇的那一刻,我说的对吗?”
这下轮到云韶吃惊,谢承音甚至也忘记了应当遮挡自己奇特的发色,两人都带着“异样欣慰”的表情看向娄思夜,看得少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觉得莫名瘆人。“别用那种白痴开窍一样的眼神,之前不过是我懒得开口而已!”娄思夜无奈地扶额,瞪大眼睛回视,却又被初次所见,少女精致无暇的容光照得一愣神,还是女郎的回答才唤回他的注意。
“你说错了,小郎君。我们并没有分开,而是被一起封印在这架箜篌里——魏帝身边那群惯会装神弄鬼的方术师,也确实有几分真本事。而这位公子,您也说错了。您刚才问我,应该如何称呼我,宓妃,又或是无渡娘子?”
“其实,都一样。我和她已经在这样长久的禁锢和沉睡中,融为一体了啊……”
“所以,大概是箜篌被挖出来的时候破坏了封印,也阴差阳错将你释放出来了吧。那么我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希望得到回答,”娄思夜突然收起了散漫的站姿,右手手指悄悄顶住错金龙纹的刀格,“今晚你所讲述的一切故事,和地上的这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平静无波的水底,忽然泛起了一连串的颤栗,月色黯淡下来,河床上冷焰般的雾气开始骚动,那安静匍匐着的异兽扬起巨大的头颅,沿女郎素白的裙底蜿蜒而上。伴随最后一闪而逝的光线——谢承音似乎看见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坠子,坠在莹润的耳垂下,清艳的绯色柔光也照亮了突然变得娇媚妍丽的半面容颜。
“因为他接了我的香囊,片片行云着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这是他写给我的情诗吧!他的眼神,他看着我的眼神和那个人一模一样!”连声线也有了些许变化,变得更加软糯,也更加……狂热,“无渡对我说,没关系的。曹郎不爱我了,还有下一个人,我会找到下一个人,以同等的真心来呼应我。”
“我找到了!”
雾气的漩涡迅速将女郎和地上书生的身影吞没,急速旋转着的云海中心,突然射出一道带着杀意的白色光带,然后在奔袭而至的刹那被娄思夜手中终于出鞘的利刃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