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引(1 / 2)
“他为什么不说话,你自己明明就知道答案的,不是吗?”
云韶从正门跨入厅堂,又摸出那把琴光竹做骨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笑得温文和善颇有雅士风范,虽然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显然没那么客气:“与其说‘不’回答,不如换成‘不能’回答要更加精确一些,我说的对不对呢?”
好像在纸笺上划下一个龙蛇游腾的误笔,女郎纤长的身躯猛地一震,她慢慢地站了起来——蓝色罗衣的青年晃了晃,毫无知觉地倒在冰冷的地上。
“是来恭贺新婚的客人吗?抱歉了,我的夫君现在身体微恙,不方便待客,恐怕要让您失望而归了。”
“真的……是生病了吗?我在家时翻过几本古书,略懂医术,夫人可要让我看看?”云韶狐疑地打量着地上的书生,“我并不是有意要冒犯,只不过您对夫君矢志不渝的痴恋和执着,令我想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女郎面上不快的神色有所和缓,她蹲下身把青年半扶半架起来,一边顺着云韶的话回答:“只是寻常伤寒而已,不碍事的。其实夫君他中途也曾犯了些过错,不过最终还是回到了我身边,我也没有过多追究。贵客您也知道,夫妇在一起过日子,哪里免得了磕磕绊绊呢?”
“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您这样美丽的女子啊,”云韶顿时来了兴致:“好无情的郎君!”
女郎莞尔一笑:“谢谢您为我鸣不平,我也使了些小性子报复了他,我们之间算是扯平啦。”
“似乎是一段很有趣的小故事?”云韶接着追问,门外的娄思夜却急躁起来,嘟囔着“不是说好要逮捕犯人的吗,怎么聊起家常来了”就要冲出去,亏得谢承音眼疾手快拦住了。
“云公子并不是在做无缘无故的事情。那位姑娘……”她顿了一顿,寻找合适的措辞:“尽管表现得情深意切,总让我觉得不舒服。小将军还是耐心一点,听下去吧?”
娄思夜没有立刻说话,盯着少女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把脚收回来,心里却在疑惑:“我长得这么可怕吗,小姑娘说话怎么低着头不看人的?算了算了,修身在心,修身在心……就看看云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吧。”想通后不免得意洋洋,今后谁还敢说我娄二公子不学无术呢?下午才聆听了少监大人的教诲,晚上便学以致用了。
女郎对门外的插曲一无所觉:“我向旁人打听到,他似乎对自己的兄嫂,凤仪天下的皇后颇有一些爱慕。这位贵客,您看,人世间的女子,容颜凋零,色衰爱驰后,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我倒要让他看看人类女子最不堪的样子,这样他就会想起我的好了。”
“所以我把自己送进了宫,”仿佛是在说着与己无干的故事,女郎的语调冷静平常,甚至从鼻间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她的夫君,就如同预料的那样,疯狂迷恋上了我。我再略施薄计……深宫中失去皇恩荣泽的女子,最后也就如同这离开枝头的桃花瓣一样,悄无声息地枯萎了。”
“可是佳人已逝,他却为什么还不肯回来呢?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女郎面上浮现一丝迷茫,容色分明带着极柔和的哀戚,只是在她缓慢的叙述中,谢承音仍然能察觉到危险而不祥气息——尤其是再次扑面而来的死亡。
“原来呀,他家中早有父母订下的正妻。哼,出身清河郡的世家旧族,凭着父兄的荫蔽,便能寻到门当户对的得意郎君——真是天真啊,崔家的小娘子。”她嘴角含笑地问:“您猜我做了什么?”
“我改变容貌,想办法进了府,又做了小姐的贴身婢女。整天围着她,夸她美貌无双,夸她才华高逸,夸这世上所有奇巧繁复的锦缎绫罗,都配不上她绝世的风姿。”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的风姿,能够与您媲美呢?”云韶恰到好处又不露痕迹的奉承着。
“可是崔家的小娘子却相信了,为了满足虚荣心,她四处搜罗名贵衣料——恨不得把所有华丽的首饰都戴在身上。最后因衣绣违制,被赐死在家中。”女郎仰起头,似乎眼前正浮现早已尘封的记忆……
高髻凌乱,已是无人再梳挽了,步摇钗环、奁盒妆粉胡乱落了一地,一踏过便腾起胭脂色的粉尘。房间内没有点灯,自己却看得清清楚楚,那轻柔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的薄雾,顽强地四处蔓延,像被染上幽暗赤红的云海翻卷,攀爬上女子洁白的脖颈,将她拖下暗无天日的永夜之渊——白纱广袖缀满明珠,烟霞般娇柔的色泽沿着裙摆的方向渐渐变深,裹住她渐渐冷去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