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引(1 / 2)
夜更深了,潮湿的凉风从洛水上盘旋而过,拂动夹岸低垂的软枝。一簇一簇的白色绒花纷飞如絮,落在河滩交错摇曳的兰草上,惊起一层渐行渐远的轻雾。
这里是什么地方?
谢承音困惑地揉了揉眼睛,雾气仿佛变得更浓了,铺天盖地遮住视野,就连高悬在天上的月亮也有些看得模糊起来,就像笼罩了一层薄薄的织绡,发出不规则的颤动。薄青色的雾气追逐着垂条上的柳絮,在光滑幽暗的画幕上不知疲倦地走笔,一瓣两瓣,花叶相蔓,由远到近直至落在头顶,划出几道绣线般精巧的水痕。
头顶?
“我被拉着跳入水中,难道现在是在洛水河底?”谢承音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指尖并没有传来水中应该有的沁凉阻力,呼吸和行走的感触都与陆地上并无二致,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幻境空间与真实河水的交界处,那混合着杂质又向外迸射的点点萤光。她无端地有些急躁起来,极目四顾,却没有发现入水前那双笑意狡黠的眼睛。
在光亮无法照射到的水境深处,一道熟悉的金色凝光蜿蜒而来,一端温柔地环绕在她腰间,另一端隐没在远方黑暗的尽头。沿着光晕流动的方向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大片灼灼流转的茜红色映入眼帘,清秀遒劲的树枝横斜乱生,小巧的重瓣花萼缀满枝头,散发出清甜又醉人的香气。再前行两步,拨开一丛倒垂乱红织成的绣帘,似曾相识的小径,玲珑精巧的宅院,乌门半敞,在谢承音面前再次显露出真实而诡异的姿态。
耳畔传来女子悦耳清扬的笑声:“檀郎,你说我这样画好看吗?”一路小跑穿过白玉碎石砌成的甬道,谢承音趴在正厅窗棂上,偷偷向里张望。画着山水的薄绢纸屏风,隐隐绰绰地映着一个端庄肃丽的身影,稍微变换角度,女郎艳绝的容颜便完全露了出来,她白如凝脂的手执着画笔,正用螺黛细细描绘远山含翠的剪影,脸颊上薄红飞霞,分不清是娇羞的情意还是胭脂妆靥,依然梳着望仙髻,穿着层层缠绕的曲裾深衣,那都不是时下流行的衣饰装扮。
“我曾读过一首小诗,觉得结尾两句尤其深情,他描述新婚第二日晨起梳妆的妻子,‘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那时我便想着,若是檀郎,会喜欢我画什么形状的眉黛,点何种色彩的花钿呢?”画笔停留在眉尾,女郎歪头望着镜子里映出的另一张脸。那是一张清秀文雅,典型的书生容颜,可再定睛一看,未免觉得书生的面色过于苍白,黑色瞳孔黯淡无光,就算听到如此炽烈的表白,依然带着毫无生气的呆滞直视前方。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女郎也不气馁,自顾自继续着饱含柔情的呢喃,“可后来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一首情诗。”
“用男女夫妻来比拟君臣相宜,或者敬谢师恩——这是你们发明出来的,献诗以探上意,叫做‘行卷’的东西吧。所以,根本就没有痴情夫君、娇羞新妇,也没有婚罢陪妆的缠绵对吗?真是……真是太狡猾了,人类的诗人!”红晕残褪,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一层冰冷的怒意,“千百年来,你们用这样清艳绮丽的句子……这样的谎言,赚了多少女子的痴心和眼泪?”高举的那只手猛地发力一握,眉笔寸寸断裂,随着抛掷的动作四下弹射,其中一片碎片向身后飞去,擦过书生脸颊,划下一道细细的血痕——就像月白织锦上一笔凄凉的朱砂意。
目睹这突然的变故,惊呼声快要溜出嘴边,又迅速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双手捂住。
金线绣云纹的青色锦袍,尤其显出那手背的白,衣袖浮动间传来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云韶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嘘——戏入高潮,情到浓时被打断,可是对演出者最大的不敬”。
紧接着,谢承音又听到一声熟悉的冷笑:“这种看好戏的悠哉闲适,你们还是抓住此刻尽快享受吧。那里面的书生,下午失踪的麟台少监,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几个在现场的,一个都跑不掉。”
“你不说,谁知道?”
“哈?”娄思夜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云韶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把话重复了一遍:“听闻娄将军在战场上向来以机警灵变著称,令兄之文采慧黠更得到过女皇陛下亲口的赞誉这份家传的美德……娄小公子似乎没有继承到。果然是因为和那帮头脑简单的士兵厮混太久了,想法也变得粗暴起来了吗?还真是遗憾。”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