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盛夏的阳光给亭亭如华盖的春树笼罩上一层淡金流转的光彩，但我回忆起的却是另一幅场景，那场宣告着死亡的，随乐器哀戚的弹奏而落下的大雪。

我的第一任主人，死于她十六岁那年的夏天。

那一年，九河流经处，战火四起。黎境九部像一块块水分急遽流失的土壤，枯黄的烽烟笼罩着山野，绵延起伏的姿态依旧，却失去了昔日的一切生机。黄帝大军已阵列九黎境外，整齐划一的弓箭，漆黑如墨的战甲，遥遥地指向蚩尤的帐篷。

而主人的家乡，我的家乡，横亘于九河之滨，九黎和中原的交界处。在负伤的大地雷电交杂的哀嚎声中，瑟瑟发抖。

那被后世以无数蓬勃想象和华丽辞章镌刻的战役，第一发弓箭的破空之声是在我的故乡响起的。火星在深黯的夜色中飞溅，映照出青铜兵器锋锐的冷光，夜袭的鼓声、号令声和猛兽嘶吼声混成一片。踏平中原的铁骑，暴虐弑杀的九部酋长，两方军队长驱直入，在这片曾经平静祥和的土地上泠然交接。

主人走到军队驻扎的空地中间时，正好子夜三刻，战火方暂告一段落。

偌大一片空地，只有她单薄纤细的姿影，挺拔而决绝地站着。月光投射在她光洁的脸庞上，描摹出侧颜线条的轮廓，就如同在我与她相伴的数千个岁月里，初升的晨曦和垂落的暮色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映照出的，清丽又绰约的样子。

呼啸的风送来潮湿又温润的腥气，伴随族人亡魂悲愤的呜咽，好像席卷而过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滴落在我身上。

那是我第一次嗅到这样昭示着禁忌和不祥的气味。

我在其后的岁月中浮浮沉沉，逐鹿的巨石宫殿和君王早就化作了尘埃，却没想到还能有再见到她的一天。可那时候，我已经变得如同这万丈红尘中所有最稀疏平常的存在一样了。

那是武氏取唐而代之的第六个年头。

弘道元年十二月丁巳，大帝崩，皇太子显即位，尊天后为皇太后。既将篡夺，是日自临朝称制。

——《旧唐书.则天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