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庭重逢(1 / 2)
转日, 皇上果然召宇文祥入宣政殿觐见,合庆陪同他一起从公主府乘玉撵行至宫门,一路上彼此沉默无声。
宇文祥淡淡地将视线穿透车上的那层薄纱, 望向更远的地方。雨后的阳光格外柔和地拂过他的眼睫,却无法将他的眼眸增添半分如昨的光彩。
京城,骤雨疏风过,秋光正浓时;然而宇文祥眼眸中的阴云却仍然为消散。
他的心思正回想起清风阁里那场与邵珩的对话,突然觉得右臂一暖,耳边听到:“你怎么了?”
他回头,见合庆一脸担忧地望向她,凝视半晌,随后抬手盖上她的, 淡淡笑道:“没什么。昨儿个被雨淋了,头有点胀罢了。”
合庆看着他的脸,他一向能够带个她一种可靠感与安全感。她与他日渐相处中,知道他是个靠得住的人,日复一日的耐心与包容,并非每个男人可以做到, 然而现在, 她却无法在那双眼中寻找到她以往凝视的东西。
她听他这般说话,语气里不似前些日子的喜悦, 心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手渐渐松了下去,有些意兴阑珊, 宇文祥呵笑了一下,抓回她的手捏了捏:“都说了,我没事。”他看着她略有不快的神色,反问道:“倒是你,昨日从宫里出来,怎么那般。”
原来,他们昨日从雨中归去后,合庆沐浴更衣完也不用晚膳,直接躲进卧房,钻进被子里闷着,她等了宇文祥许久,却没有等到,自己先沉沉睡去了。后半夜,她翻转过身子,又发现宇文祥就躺在自己身边,半条胳膊给自己当枕头。
今天早膳的时候,彼此也都没有交谈,他却替合庆盛粥夹菜,外人看着必然以为是岁月静好的模样,然而彼此心里所想,却各有不同,一如昨日的同床异梦。
合庆听他这样问自己,却暗自咬唇摇了摇头。皇上的那些话,自然是不可告诉他的,她想,自己到底是自私的,她不想告诉他真相,一来,是怕让他再次失望。她的皇兄毒了他最亲的父亲,自己又成了他宇文家的媳妇,这以后,该如何相处。二来,他并非池中之物,他的果决与狠,她皆有所见,一个连神佛都不信的人,能期待他忍耐多久?
与其告诉他真相,不如就这样让它散于风中。就算这是个谎言,她也是想给自己编制个琴瑟相和,举案齐眉的梦罢了。是的,就如他握住自己的手在书案前说的那样,举、案、齐、眉。
她在心中将这四个字挥墨写下,默念了几遍,转而一笑,温婉地对上他的眼:“在京城竟不太习惯了,也是奇怪。想来还是洛阳这个旧都更适合我,”她侧头靠上他的肩膀,企图用自己作为女子的温柔多情融化他眼中的莫名的薄冰,轻轻道:“等回去了,你再给我修修秋千架吧。我瞧着那绳子有点开了...还有,在廊下的墙角,我想让家丁种几株长寿花,你那迎春花儿过了春儿就没了,秋天看着怪寂寞的......”
他听她柔声低语,像极了一个和自己丈夫絮絮叨叨打理家务的妻子,他心中几分慰藉,唇角不经意地扬起。从她口中描述出来的那种美好的生活,他不知幻想了多少次。
可是,可是。宇文祥突然抿唇,沉沉闭目,这一切来得是太迟了吧......从他得知了真相的那一刻,他便不知如何再对她。
玉撵停在宫门前,他先下来,想抬手扶她,但却定了定神,不由分说地环住她柔软的腰肢,将她旋即抱下。
合庆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不知所措,周围还有小宫女走过,见帝姬驸马这般,偷偷掩唇而笑,又匆匆行了个礼,垂首走开。
“你这是做什么呢。”合庆忍着害羞的笑意故意问他,“青天白日的,宫里人看我笑话了。”
她心里却是踏实的。宇文祥一早上都对自己淡沉着脸,那样忽冷忽热的,她也不知到底怎么了,刚刚他结结实实地一抱,也让她心里安定几分。原来,他还是那样在意自己的。
宇文祥抬头看了看宣政殿的方向,道:“我去了。等完事了,来寻你。”
合庆嗯了一声,像个送行的妻子,替他抚平衣领与广袖,道:“我去御庭园等你,”她狡黠一笑,“知道哪里吗?”
“云归亭么?”他对着她难得的俏皮舒展一笑。
合庆深深看他一眼,回他一抹满意的微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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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庭园里,合庆漫步于杏冈坡上。
春日,这里满山杏花,美不胜收,如今入了秋,渐渐成了一片金黄,倒像是漫山杏子了。
抱着竹篮采秋菊的宫人看见合庆,纷纷停下躬身行礼,合庆慢慢走着,看了一眼,对七巧道:“皇兄真是雅兴,这御庭园修得越来越大,如今又命宫人采菊,果然成了朝饮木兰露,夕餐秋菊英了。”她满目秋色,却眸中凝着一点落寞。
七巧知道她心中郁结,安慰道:“要奴婢说,秋风一起,菊黄蟹肥。等回了洛阳,我想法子弄几只河螃蟹,咱自个儿烧着吃。”
合庆却没笑,眉眼散发一种淡淡的温和,幽幽道:“回了洛阳,还能和从前一样么。”
七巧不语。
“走,上云归亭吧。”
她说着,缓步登上玉阶,每一步都唤起了她从前的记忆。也不知怎的,她脑中总在极力回想,那日是否在宫墙镂花外,有一张少年的面孔注视这自己,若是她回头,会不会一切都有所改变?
她复又暗自摇头,命运本就无常,如洪流,似逆旅,一旦卷入其中,便不可回头。合庆总是带着几分淡淡的悲观,信命,信天意,所以她对宇文祥那样只信自己的人格外佩服,她也需要这种人成为自己生命中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