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落清秋(1 / 2)
清风阁的二楼, 临窗的雅座上两个男子屏息对峙着,将那气氛压得一如外头的天气那般低沉。阴云翻涌,眼看就朝着京中缓缓而来。宇文祥的眉宇间也拢上一层阴沉, 他垂目看了一眼那烧成一团黑的御茶,良久,复又淡漠抬眼看向邵珩,颔首道:“本王如何凭这东西信你的话?”
邵珩迎风望向窗外,街市的摊贩纷纷匆忙收起摊子,准备逃离这场未知的秋雨,而他却一副闲情模样,对宇文祥道:“豫王大可不信本王空口,可是这并非无凭。”他食指捏着那淡蓝色的布包的一角轻轻拽向宇文祥, “豫王大可将这拿走,找个太医一查便知本王是不是胡言乱语。况且,那绵里针乃前朝盛行之物,如今在我大垠已属宫中禁药,试问谁能轻易得到呢?”
宇文祥紧跟道:“父亲生前未有什么过错,皇上无需做这事。”他说这话的时候, 强压着心中的震惊与错愕, 故作平静地说着。他想着,那合庆呢, 难道她早就知晓此事么。
邵珩却话锋一转,认真问道:“豫王觉得,中秋宴如何?”
宇文祥沉了口气, 盯着邵珩道:“歌舞升平,钟鸣鼎盛。”
邵珩点点头,却眉头紧蹙,故作探究般问道:“豫王可知,这中秋宴耗费多少两银子?”
宇文祥早就这般猜想了。中秋宴上不说其他,光那些烟花盛景,必定要耗费不少人力财力,而这也证明了国库并非虚库。若是如此,那当时河南道大旱之际,皇上不肯出援开仓,也未减免粮税以慰民心,这又是为何。既然有银子置办中秋宴,如何不能给河南道半点恩惠。京城中繁华如常,可是洛阳城中的百姓却刚刚遭受一场天灾......他作为河南道的藩王,自然会觉得不公、不解与痛心。
邵珩看宇文祥沉默,扬了扬唇,低声道:“大前阵子,皇上广修御庭园一事,豫王也应该有所耳闻。唉,皇上尚且年轻,多少有些气盛,他想创一个盛世,可惜偏了些方向。本王劝不住皇上......”言罢,邵珩又是一声叹息。
宇文祥虽然心中认同邵珩,但嘴上却道:“御庭园一事,皇上自有皇上的圣裁。”
邵珩看出来宇文祥的动摇,反问他道:“那若是忌惮忠良呢?也算圣裁?”
话音刚落,外头轰隆一声雷鸣,锤破了天边仅剩的一丝宁静,紧接着啪嗒啪嗒地雨点细细密密地打在木质的窗框上,外头雨声渐大,连绵成一片烟雾珠帘。
听了邵珩这话,宇文祥一惊。他没想到邵珩竟然直接说出了他心中对于父亲的死的猜想,也更没想到邵珩这般大胆地在自己面前议论起皇上。
“你父亲率领两千轻骑压着军饷,解了当年的玉门之困。若是没有他如神兵天降般的出现在边境,那我大垠又不知道会白白葬送多少好男儿!可惜啊!”他将折扇扣在桌上,沉声道:“可惜,你父亲没想到,这竟然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邵珩说罢,做悲痛状,扶着酒杯继续道:“我同你父亲算是好友,当年宇文善的名字,无人不称赞!一代名将,竟丧于一杯御茶......让我等臣子,真是寒心了。”
宇文祥听得一把拳头死死握着,眼睛因为强忍着悲愤而隐隐发红。他本就因着皇上之前的做法不解,本以为是国库虚空,无力支援;然而又见宫中御庭园雕栏玉砌,中秋宴烟火倾城,无一不显示着他给皇上的借口并非属实。他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如今,却又听闻父亲因为功高震主,引得帝王猜忌,最后落得个猝死的结局......
他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自己一直追寻的真相,竟是一心追随的赵家天子。
邵珩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豫王务必注意身体。老王爷已经归西,伤怀已经无用,更何况,此事的真相事关...”他顿了顿,拂袖负手:“罢了,这并非你我权力之内的事了。”他踱了几步,又唤来小二,叫他将酒拿下去热一热。
外头烟雨朦胧,将盛景笼罩在一片水墨色之下,只剩下被渲染的白色与淡淡青墨色,偶尔街上张开几把油纸伞匆匆走过。
宇文祥见小二来拿酒,怔了一怔,侧头问邵珩:“那嵘儿,知道此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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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雨点子打了进来了。”合庆低声唤道,赶紧过去将窗子关紧。
赵煜盯着她刚刚画完的图,眉目间闪过一丝雀跃,道:“七妹,你果然聪慧。朕觉得,这清明上河图里,必定如你推测的那般。”他展开广袖,转身看向大垠地图,喃喃道:“看来,太.zu皇帝留下的秘密就在西凉了。”
“皇兄在说什么?”合庆拢袖走过去,诧异问道。
赵煜沉吟片刻,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道:“你可知,当年太zu皇帝远征至西京一代,北上打到西凉一带,西凉国主献金银宝藏,太zu终勒马划界,两处太平。” 他望向地图上西凉的地盘,缓缓道:“西凉宝藏数不胜数,太zu皇帝秘密押运一批回京,储于宫中,重修了宫殿,又建造了御庭园。而剩下的那部分,却无人知道埋于何处,从此销声匿迹了。”
他转手按在书案上,目光仿佛追到了几十年前,又说:“父亲从太zu皇帝那继承了这图,却未得到画的秘密,一直压在珍宝库中,不曾拿出。直到朕继承帝位,父皇才亲口对我说与此事。”
合庆却浑似未听入耳,待赵煜说完了,盯着他道:“这画,不是前朝宫廷画师张立颛所做么?为何又牵扯到大垠太zu皇帝?”
赵煜听闻她的逼问,拂袖将把玩在手中的玉珠放下,凝神片刻道:“听父皇说,那时候,张画师还活着......”
他语罢,见合庆沉默不语,复道:“太zu爱惜人才,张画师又是个忠心的。在张画师欲自尽于帝座之时,太zu皇帝赶到,将他救下,富养于宫中,好生待之......可惜,他身染恶疾,最后就这样去了。”
原来,那本《前朝本史》上所书写的,都是假的...张画师并未殉国。
合庆冷笑一声,心中轻嘲,后人史官可随意书写前朝之事,却无人真的知晓真正发生了什么。她幽幽问道:“张画师的后人呢?”
赵煜摇头:“皆死于恶疾。”
合庆听完,呆了呆,她心中敬仰的张立颛,竟然一生这样波折,为赵家太zu绘制了这惊绝的清明上河图,又最后死于疾病,也不知,他最后想着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