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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伍说,他小时候也曾有过许多不切实际的念头,比如变成鱼,这样他就能在海里待很久很久;再比如变成大富翁,好给爸爸妈妈“赎身”,不要披星戴月,不要伤痕累累。
然而最异想天开的那一个,是保护哥哥。
“他没当真。”闻伍望着喷泉里波光粼粼的月晕,似乎笑了。“还好没当真。”
那是初夏的某一天。
南方夏季的白昼潮湿闷热,只是像这样坐在竹椅上,吹着风,什么都不干,也能凭空热出一身汗。然而佘茶连这种机会都没有,因为他得顶着毒辣的日头去上钢琴班——还是暑假前他自己主动报名的,于是他连耍赖的底气都没有。
他推着自行车,叼着袋凉豆奶排队买烧饼,好不容易轮到他,他刚开口说我要一个酸菜一个牛肉的,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彻底掩盖了他的话音。
他扭头,就看见不知道打哪儿蹿出来一辆三轮摩托车,疯了似的,横冲直撞就向着这边来了。巷子原本就窄,两边还支起不少卖早点的小推车,于是可供车与行人经过的空间就更小了。三轮车一路撞人一路开,还掀翻了好几个早点摊,原本就没多少秩序可言的人群顿时乱成一锅粥。
佘茶倒是不慌不忙,很冷静地推上自行车往墙边靠。可他不慌,其他人慌,混乱中他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没等站稳,又给人绊了一跤,毫无悬念地摔在地上。他怕被失控的人群踩死,顾不上疼,忙撑着胳膊试图站起来,又被自己慢半拍倒下来的车狠狠砸回原地。而此时,发疯的三轮摩托车已经近在眼前——
鼎沸的人声没能催生他的恐惧,他只是睁大了眼睛,死到临头的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糟了,我那俩煎饼还没给钱。
然而惨剧并未降临,佘茶只觉得脖子一紧,下一秒,就被人提着后领像猫科动物叼幼崽似的拎了起来。拎他的人对着三轮车头狠狠一踹,连人带车踹翻出去好几米,滑到墙根才停下来。
心跳这时才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
佘茶被稳稳放在地上,听到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受伤没?”
佘茶愣了一会儿,才抬起磨破的手掌,无所谓地挥了挥。“哦,一点小伤。”
伍十三登时失笑,看出佘茶是在模仿自己身受重伤那天夜里的姿态与说辞——学得还挺像。
他脱下T恤,把酒后肇事的司机双手反绑在身后,只穿着件黑色背心走回来,开了瓶冰水给佘茶冲洗手心沾满砂砾尘埃的伤口,然后打了个电话。佘茶拿纸巾擦拭血水,疼得脸都白了,但看了看伍十三精悍结实的上身,又瞅了瞅自己这一推就倒的小身板,愣是咬着牙一声没吭,不想在警察叔叔面前露怯,显得他跟个弱鸡似的。
等伍十三打完电话,佘茶向他道过谢,就扶起自行车,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说伍三叔,我该走了。
伍十三愣了愣:“走?走去哪?”
“上课。”见伍十三神色越发疑惑,补充道:“我报了钢琴班。”
“多才多艺啊小茶哥。”伍十三应该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还有佘茶这种放着大好假期不去玩,跑去学乐器的新品种,大概将他误会成了热爱学习的好学生,居然破天荒地摸了摸他的头。“这样,你老师电话多少,我帮你请个假,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你刚那一摔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别的地方。”
佘茶指指倒在地上的男人,眼神平淡,仿佛全然忘记不久前这人差点害他丧命:“你不要留下来处理一下?”
“这事不归我管,我已经通知了附近派出所的人。”
“哦。”佘茶在家自学了一年多电子琴,所以他觉得钢琴课第一天就请假没什么,估计老师也就是教些他已经很熟的乐理知识。
伍十三却因为他这与年龄十分不符的平静反应而多看他一眼,佘茶察觉到了,不掩饰,也不解释。他知道自己在旁人看来或许有点“怪”,可他并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这世界太大,有太多的人,许多人之于他,他之于许多人,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匆匆擦肩而过,甚至来不及有一次眼神的交错。只有很小一部分人能与他生出羁绊,那叫缘分,可缘分这东西玄乎得很,是深是浅,是断是续,都自有其运行轨迹,强求不得。
而他最懒,只想随波逐流,随便去往哪里,哪里都可以。
伍十三莫名其妙笑起来。“怪不得。”
佘茶终于转头看他:“什么?”
“怪不得那小子对你这么马首是瞻。”
佘茶知道“那小子”指的是闻伍,他听完,难得流露出一分诧然。
伍十三的气质其实并不冷肃,也不拒人千里,虽然有些不苟言笑,但他正直、热心,待人尊重,是个好警察、好邻居。可约摸是职业性质使然,他看似好说话的表面下其实藏着很强的防备与疏离,这些佘茶都感觉得到,可是这一刻,他觉得伍三叔有点不一样了。
伍十三隐晦,却切实地向他表示了信任。
佘茶脑海里甚至虚构出一个香港电影般的场景,伍十三叼着烟,大掌落在他肩膀,像黑帮大哥嘱咐心腹小弟那样语重心长地说:“我不在的时候,我儿子就托付给你了。”
……也太逼真了。
打断他无厘头幻想的是一道摩托急刹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鸣,巷子口,车手摘了头盔跨下车。
那是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年纪看上去比伍十三年长不少,面容带着匪气,气势汹汹朝着他们走来,是个非常经典的仇家亮相造型。
然而等人到了跟前,他却忽然一躬身,虽然幅度并不夸张,可依然能看出态度中的恭敬来。“伍队,抱歉让你久等,路上有点堵车。”
佘茶:“……”
敢情是伍三叔的同事,长得可真够迷惑的。
伍十三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对方一一应下,佘茶看在眼里,表面平静,内心狂风暴雨。
他想:伍三叔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是队长了。
又想:今天的事儿归派出所管不归他管,说明叔是市局的人。
最后想:工作性质危险,那么不是刑侦队长就是禁毒队长,无论哪个都酷毙了。
总结:伍三叔是个大人物啊!
下午佘茶回到家,闻伍已经在他房里了,以一种手上举着拖鞋的奇特造型。佘茶楞了一下,刚想问你干嘛,只见闻伍手腕一抖,鞋底上一坨黑色不明物体“吧嗒”掉落在地。
佘茶:“……”
他扶着门,谨慎地没再往里走。“这什么?”
“小强。”闻伍把拖鞋扔在地上,一脸平静地重新穿上。
“什……”佘茶一顿之后,简直难以置信。“你说蟑螂?”
“对呀。”
“扯淡,你别糊弄我,蟑螂哪儿有这么大的?”
闻伍弯下腰提起死蟑螂的长须须,晃了晃,对佘茶的问题表示不解。“大吗?我看这只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