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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痛总是来得迟而缓，像手术台上的剖开胸口的病人，麻醉过去，方觉肝胆俱裂。

要是就这么生生痛死过去，也算解脱，可偏偏人如荒草园——烧不尽，吹又生；活不好，死不掉。何况疾病总会痊愈，即使不能，也不过是变成隐疾，在经年累月的折磨里习惯了、迟钝了、麻木了。

我还是会想起宁树，在每一个放松警惕的时刻。

思念像贼，趁虚而入，起初也是痛的，那种痛很难形容，像是将灵魂架在火上烤，又像是把心悬在刀尖上，每跳一次，就扎一刀。伤口不深，只一寸，不致命，却伴随人到死的那天。但就像是饿过了头，也就没了胃口；痛到极致，淌尽了血，反而无泪可流。

他的离开并没有改变什么，至少我看起来和以往没有分别。

这个暑假格外风平浪静。米三顾终于见到了她在天体物理研究方面的偶像，乐不思蜀，压根不记得回国；西柚瞒着家里人，暗自为艺考做准备，整天泡在舞室里；杨一淳……杨一淳吊儿郎当的人设不崩，正在抄我的暑假作业。

“一科都没写？”我把控着游戏手柄，紧盯屏幕，分神问他：“不是，你到底忙什么去了？有这么日理万机吗。”

“吃喝玩乐睡大觉。”他想了想：“额，好像也没有在忙什么。”

“……忏悔吧。”

他又抄了一会儿，大概是哪儿抄错了，开始满桌子地找涂改液，那动静大的，跟家里进了贼似的。我余光瞄了他一眼，就看见他突然把手里的笔一扔，气鼓鼓地瞪着练习册。

“怎么还气上了？”我有点茫然，杨一淳是我见过心最大的人，主要表现为整天傻乐呵，不太可能因为这么点小事生气。“是找涂改带么？我文具盒里有。”

他叹了口气：“不是。”

这一叹饱含哀愁，我被他叹得更茫然了。“不是，你到底怎么了？”

“我就是讨厌写作业，这让我很不快乐。”他说完马上就意识到措辞失误，又补充了句：“抄作业也不快乐。”

我听完简直一头雾水，游戏也打不下去了。“那怎么了，没谁喜欢啊……我说你这反射弧是不是有点过于漫长了，作业写了十几年，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不高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来，眉毛都纠结在一起，活像愁成了狗，仿佛接下来的话非常难以启齿。我赶忙给他续了杯肥宅快乐水，他猛灌一口，碳酸壮了怂人胆，这才接上话音。

“我不想念书了！”

我被他吼得半晌没缓过神，不确定这句话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刚想问，就听到他石破天惊的下一句：“哎，你说我现在转体育生还来得及吗？”

我和他对着瞪了半天，“你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不对，你不信我？种树的你居然不信我！我杨一淳要是骗你，我就——”为了表决心，他把眼睛瞪得更大了：“我就直播吃屎！”

我：“……”

不了吧。

你敢吃我还不敢看呢。

我感受到了他的真情实感，原地消化了会儿这个消息，才问：“你爸妈知道吗？”

“我只告诉了你。”这事儿他大概真的在心里压了挺久，这会儿终于把话说出来，眉眼都生动不少。“不过我试探过他们，我说我想进校足球队，可这样的话早晚自习就不能上了，要训练。我爸妈还挺民主的，说我已经成年了，自己的事可以自己决定，但相应的后果也得由我自己承担。”

这确实是叔叔阿姨会说的话，我想如果这真的是杨一淳想要做的改变，他们应该不会过于阻拦。想到这里，我在为他松一口气的同时，又郁闷起来。

杨一淳说他不喜欢上学，其实我是信的，他一直是我们四个人里对学业投入最少的一个。从小到大，这家伙的厌学情绪都很强烈，学习态度也颇为敷衍，上课看漫画，下课抄作业，课后不巩固，考前抱佛脚，是真正意义上的“我就随便学学”。可即使这样，他成绩也没差过，还不怎么偏科，是个均衡型选手，很得各科老师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