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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品店里,我和寸头面对面坐着,老板娘是位气质特别好的中年女性,整日沉迷于开发新甜品,平时不怎么爱搭理人。可今天自打我进门起,她探究的眼神就没怎么从我身上移开过。我坐的位置正好对着料理台,看见她挥退了服务员,竟然亲自端了我点的两杯苏打水走过来。
我只好站起来向她问好,从她手上接过玻璃杯。
“小树。”她将托盘夹在身侧,却站着没走:“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学习很忙吗?”
我和杨一淳他们几个是这儿的常客,她不知道我们的名字,而杨一淳整天“种树种树”地冲我嚎,于是她叫我小树,又以其余人的外号为依据,叫杨一淳小羊,叫西柚小柚子,叫米三顾小蘑菇。
“啊……是挺忙的,谢您关心。”
我摸不准她此刻反常的主动搭话是出自何种原因,难道店里需要我帮忙?就没敢坐下,眼巴巴等她吩咐。我和老板娘都不是话多的人,寒暄两句没词儿了,只好干站着,寸头跟个大爷似的坐那儿,看着我们不吭声。片刻之后他显然也觉得这画面说不出的诡异,放下汽水,干脆也站了起来。
他一动,老板娘就赶紧往我身前一挡,手指着他就喊了起来:“你干什么!想动手是不是?我告诉你,我这里可有监控,你敢动他一下,我马上报警送你蹲大牢!”
店里其他的人全都扭头看着我们。
我:“……”
我知道这时我应该配合地落下感动的泪水,可是寸头这会儿一脸懵逼的模样傻得出奇,我能忍住不笑出声就算很给他面子了。
寸头并没有茫然太久,他很快回过神来,登时气得脸都红了。我生怕他真在这儿动手,想要过去拦着,却被老板娘护鸡崽儿似的死死挡在身后。
可是寸头居然没动手,甚至连大声嚷嚷都没有,只是偏过头展示自己的脸,压着火气对她说:“姐姐,一脸血的是我,衣服破了的也是我,我才是挨打的那一个,不信你看,我裤子上还有他的鞋印。你不能光看校服就判断他是好学生,我是坏孩子,还报警抓我?我没报警抓他就不错了。”
万川本地人读叠词,第二个字和第一个字同样声调,很少发轻声。因此即使他长了一张不良少年的面孔,语气也算不上多客气,但听起来竟不让人觉得凶,反而有点儿近似撒娇的味道。
他委屈得太过逼真,以至于我都忘了反驳,眼睁睁看着高冷的老板娘就这么被他用一句“姐姐”讨好了,转而不轻不重地训了我几句。
我也懒得解释,点头应允的同时心里感慨,这口音也太占便宜了。
当然,也跟他长得好看离不开干系,即使他现在都成了这副熊样,也还是很帅的。我不得不承认,这人虽然脑子不太好使,脸却没有任何瑕疵,否则初次见面时,我也不会在一堆人里唯独留意到了他。
他让我想起十七岁的宁树——有惊人的美貌,和一身反骨的桀骜。
一想到宁树,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流动的思绪又开始变得凝滞,像是河水结冰的过程,只是更快,不用等季节更替,不讲究循序渐进。有关宁树的念头总是以入侵的形式突然出现,像他本人一样,强势,霸道,极富攻击性,像个暴君。
而我是流放的臣子,徘徊在他的王国之外,报国无门。
“我姓佘。”寸头忽然说。
“啊?”
我走了神,没留心他说了什么,这反应却被他解读成了无知,立即对我露出不加掩饰的鄙夷。
“佘诗曼那个佘,你有没有文化,该不会是走后门进的一中吧?”
我差点给他气笑了,食指敲敲桌子。“喂。”
他瞪我。“你他妈喂谁呢?”
“你搞搞清楚,”我直视着他,说:“现在是你有求于我。请注意你的态度,我心情也差得很,你要是说不好人话就滚。”
他愣了一下,继而有点震惊地看着我,喃喃道:“……操?闻伍哥哥以前还说你很可爱,可爱个屁啊。”
我一推桌子站起来:“再见。”
“等等!”他立刻回魂,一伸胳膊封住过道,压低嗓子急切地说:“好好好,你可爱,你最可爱,你可爱死了,行了吧!你先坐下,啊不,您请坐——我错了,我不惹你了,我真的有事找你。”
我:“……”
没想到这么能屈能伸。
我其实也很好奇他和闻伍的关系,却还是故意阴着脸,逼得他不得不又认了几句怂,才装着老大不情愿的模样坐下了。
他这下不敢瞪我了,还自觉把我推歪的桌子重新摆正了,心有余悸地看了我半天,才说:“我说句实话,女孩子都没你难哄。”
我冷笑一声:“我也说句实话,陀螺都没你欠抽。”
“说不过你,我投降,休战,好吧。”他举起双手,然后又放下,神情难得认真。“我叫佘茗,晚茶茗,家里排老三,闻伍哥哥是我二哥。”
我有些诧异,万万没想到这人一口一个闻伍哥哥,居然真的是他的弟弟。“可是……”
“他是我家收养的孩子,所以不跟我们姓。”
我原本想问的其实是“可是为什么你们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不过听了这个回答,也就没了问的必要。
“想说什么就说,”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转头去看窗外行人稀少的街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佘茗的眼窝很深,尤其他正侧对着我,日光斜晒,映得他眉峰下的阴影愈发浓重。一旦看不见他眼中那些幼稚且鲁莽的情绪,我才发现他原本的气质其实很沉静。挑衅的眼神,和嘲弄的话语,更像是他的伪装,或者该说,是他的表演道具,用以装出若无其事、毫不在意的表象。
而他和闻伍真的一点也不像,他既没有潮湿明亮的圆眼睛,也没有红润饱满的唇珠,更没有线条柔和的下巴,几乎是截然相反的长相——眉眼狭长斜飞,薄唇不见血色,还有那刀刻似的下颚,任谁看了都会做出“这小子不好惹”的判断,不像闻伍,谁见了都想亲近,讨喜得要命。
手指划过杯壁上凝结的水汽,我无意识地重复了这个无意义的动作,心里忍不住在想,上次被闻伍拿刀威胁,且是以那样形同陌路的姿态,他大概很伤心吧。
“我是想说,你们一家人的关系一定很好。”我说得很慢,回忆着闻伍那曾经标志性的、无忧无虑的笑容,一看就和杨一淳一样,是那种在很幸福美满的家庭里好好长大的小孩。“要不是你告诉我,我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是被收养的。”
他沉默地注视窗外,片刻之后,很突然地笑了一下。
“好吧,你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可爱。”他转回视线,一旦那些他刻意为之的恶意被完全收敛,就显得他垂着眼睫的模样很安静,很漂亮。“其实我应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根本不知道他回来了,也没可能见到他。不过也是,他从前就更喜欢你,老拿我和你比,说你聪明听话,我顶嘴一次,他就扣我一个礼拜的零花钱,说要拿去给你买糖吃。”
捕捉到他话中透露的信息,我顿时有些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这些年里,他也没有联系过你们?”
“也?”他面露迷惑,“你和他不是一直有联络吗?”
“没……”我有些怔忪,“我也只见过他两次,第一次我没认出他,第二次你也在场。他不来找我的话,我根本不知道该上哪儿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