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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给我和宁树独处的时间并不多,他是个全年无休的工作狂,和属性相似的北屿女士忙成了两只优雅旋转的陀螺。而我也没闲着,我是个没拿到保送的准高三生,还得在堆积如山的寒假作业中见缝插针地预习下学期要学的内容。
但我总爱用“太姥爷看电视声太大我定力不行老想跟他一块儿看哎呀我作业都落下好多了”这种像是我干得出来的事儿为由,被李地提溜到山上,按在用几块石膏板临时搭建的简易办公室里写作业。
初见宁树,李大佬叼着烟敲了敲我桌子,面色不善地问:“那小白脸是谁?”
我看着不远处正和宁树讨论着什么的北屿姑姑,和所有拥有“爱美之心”的女士一样,她身上那种由于久居上位从而往往令人心生敬畏的女强人气质,在面对宁树时却像打开某种滤镜,面部表情都跟着自动柔和好几度,竟显出几分温和。
“你在这老实待着。”他随手拈起桌上三张卷子摔我怀里,起身向姑姑走去:“我回来的时候你要没把这些写完,今晚就搁这儿和神仙睡吧……嘶,这小白脸,手往哪儿放呢!”
姑姑身后一张桌上不知是谁放了一叠没来得及归拢的资料,被乍起的山风掀动,刮得漫天都是,引来一阵惊呼。宁树侧对着姑姑,交谈时目光始终落在身前的搭起的拍摄场景,极少予以回视,时常伸手略一比划,工作人员便随之对布景做出改动——所以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事故发生的一瞬间准确地抬起手,在距姑姑耳后极近的位置捉住了那页白纸,那么自然而然,彷如随手截住一只飞行的蝴蝶。他甚至没有移开视线,仍眉头微蹙,紧盯着身前一处曳地的轻纱。
我看见李椿林先生的脚步一顿,随即点了点烟灰,再迈步时,原本寻衅滋事的气势就消了大半。
北屿女士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显然也像李先生一样将这误解成了某种未遂的冒犯,下意识的退了半步,一侧首才反应过来,宁树为她制止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出糗。舅舅一把稳住她退至半途的身体,将手搭在她腰侧,烟咬在嘴里说了句什么,朝宁树伸出手。
宁树终于将视线抽离,转身看着舅舅,伸手与他轻轻一握,看嘴型似乎是说了句“失陪”,向二者一点头便走向灯光师,指间还夹着那张白纸,被风刮出弯曲到极限的弧度,我仿佛能听见“簌簌”的声响。
专注时的宁树表情很少,我看着他在忽明忽暗的白光下略显冷淡的眉眼,手中的笔渐渐停住了。回想起来,我和宁树相处的大部分时间基本都是“二人世界”,鲜少有能观察他是怎么与别人相处的机会。
宁树毫无疑问是沉默寡言的,与他处事的风格高度一致,他总能以最少的字句传达出最完整的想法,我曾试图模仿,换来的往往是对方一头雾水的“你能说得再详细点吗”。我始终担心他嫌我废话太多,说话时老忍不住去觑他脸色,他总是能发现我的窥视,通常以似笑非笑来回应我,在察觉到我的窘迫后,更多时间会假装没看见。
因此他虽然话少,也不怎么爱笑,可我并不像小时候害怕舅舅那样怕他——我对他是另一种畏惧,以前怕他察觉我叵测的居心,现在窗户纸捅得稀巴烂,我又怕他只是为了哄我开心。
那叫患得患失。
可眼下的宁树却是令人心生畏惧的,他一言不发,只是听着,偶尔眯起眼睛,或眉心微蹙,我都想跟着他对面的人一起瑟瑟发抖。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这里的“平时”是站在我的视角下的定义——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变得不一样了。
我忽然有一种感觉,或许我根本不了解他。
聚光灯下的宁树健谈且绅士,他甚至是爱笑的,尽管那笑意说不出的傲慢与多情,仿若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他曾就此直面我迂回的试探,我记得那是九月,仍是南方炎热的夏天,关了灯的地下二层离室外的喧嚣那么远,好像光也有声音似的,一旦陷入漆黑,静谧得连心跳都能听见。
我坐在宁树脚边,他总要我看着他说话,我畏畏缩缩,直到被他捏住了下巴。干涉条纹的红光胜血,映入他微垂的眼帘。
他向我俯身,叫着我的名字,说:“我就是这个样子,你看到的样子。”
他是立体而多面的,我看到的是只是其中一面——我太害怕承认自己对他近乎一无所知的事实,直到此刻才愿意正视这一点。
他像一块剔透的方糖,乍看坚寒如冰,细尝方知回甘。
方糖共有六面,那他呢?
哪怕曾亲吻过我金色的麦田,我却还是答不上来。
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想要趴下去,下巴却被人轻轻托住了。那只手纤长,薄薄的掌心永远像是刚从水中捞出一样冰凉。我看着桌前这个弯腰看我的男人,把脸埋进他宽大的掌心,额头触上他腕间冰冷的袖扣,郁结于胸的一口闷气终于长长吐了出来。
他食指勾了勾我喉结:“累了?”
我摇头,嘴唇从他干燥的皮肤掠过,贴住了他虎口处的薄茧。“琴茧?”